本报记者 周焕 文/图
（核心提示）大小通吃的灯光网，对于万绿湖渔业资源的破坏，让靠水吃水的渔民痛心不已；然而，“每一张灯光网，都牵扯着一户人家的生计”；于是，在万绿湖的碧波上，灯光网废与存这一问题的背后，所展开的不仅仅是渔民与库区其他居民之间对于渔业资源的争夺。

一、渔民的锥心之痛
6月15日下午3时，44岁的渔民付国光拿起一顶破旧的草帽，走出家门。家门前，就是碧波万顷的万绿湖，湖边，停靠着十多艘大大小小的各式渔船，其中，就有他家的那艘小木船——寄托着他一年中所有的生产和生活希望的小木船。今天天气不错，夏日猛烈的阳光照射在付国光古铜色的颜面上，他抬头望望天，嘀咕了一句，等会说不定有雨，就摇响木船上的柴油发动机，出去下网了。
至于明天凌晨起来收网时，会有什么样的收获，他并没有多少期待，如同无法预知收成只懂得春华秋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朴素道理的农民春耕播种时那样。  

1.刺网的愤怒与悲哀
付国光今年44岁，东源县锡场镇人，和家族中大多数男性一样，他属于无田无地在水上讨生活的传统职业渔民。而渔民，对于生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万绿湖的碧波里，寄托在那一张张渔网上。
然而，这些年来，渔民的日子并不好过。
付国光祖上几代人都是生活在新丰江上传统渔民，在岸上并无立锥之地。1969年和1970年间，国家为新丰江上的渔民在岸上安置了住房，这些常年生活在水上的人家终于在岸上有了一席之地。2004年，付家住进了70多平米的新房，建新房所需的资金大部分由政府承担。有了新房，家中也买了彩电安装了电话，一家人的日子应该算是越过越红火了。但付国光并不这么认为，相反，他认为渔民的日子最近几年开始变得艰辛起来。
原因何在？
付国光神情漠然地说，万绿湖里没有多少鱼了啊。鱼都到哪里去了呢？“灯光网太多了，大鱼小鱼一网打尽，他们用的是刺网，打不了多少鱼了。”坐在一旁的付国钊插嘴道。付国钊是付国光的堂兄，锡场镇街镇居委会副主任，从前也是靠打渔为生。
付国光认为，灯光网的存在，是他们这些传统渔民渔获减少的最直接的原因。大小通吃涸泽而渔的灯光网，让主要凭借刺网遵照“抓大放小”这一捕鱼传统的渔民，在渔业资源争夺战中败下阵来。而这，正是让传统渔民感到痛心、无奈与悲哀的地方。

2.那些销声匿迹的鱼类
6月16日上午9时左右，记者搭乘航船离开锡场时，经过付国光的家门，碰见站在门前张望的付国光。
“昨天下的网，今早收了多少鱼呀？”记者问道。“没打到多少，才十几斤鱼，就几条斤把重的鲤鱼。”付国光苦笑着答道。“昨天下午下了那么多网就打了十几斤鱼？”“经常这样啊，最多的时候也才百来斤，什么鱼都打不到的时候也有。”
曾经在万绿湖上打过20多年鱼的付国钊告诉记者，最近20年来，已有鱼类从万绿湖中销声匿迹，比如珠江水系中有名的河鲜野生青竹鲤。付国钊最后一次见到野生青竹鲤的时间，离现在已有20多年。如今，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和青竹鲤面临同样命运的，还有（gan）鱼。
付国光告诉记者，10多年前，万绿湖的鱼类资源同现在相比，相对丰富许多，尽管当时所使用的网具比现在落后许多，但所捕获的鱼类却比现在大许多，也多出许多。那时常常可以打的鱼类有，桂花鱼、麻刁、大头鱼、鲤鱼、蓝刀鱼、白翅（又名白七、昂炮）、（gan）鱼等等。而现在，除了大头鱼和鲤鱼等，其他的鱼比如桂花鱼、蓝刀鱼等，已经不太容易捕获到了。而青竹鲤和麻刁，最近20年来，都没有见到过。

二、灯光网背后的生计问题
灯光网对于万绿湖渔业资源所带来的危害，已是众所周知之事，但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或者是禁止灯光网的使用，又是谁在使用灯光网？
“每一张灯光网的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家庭的生机。”锡场镇一位当地干部如是说。这位干部告诉记者，现在，关注万绿湖的水质和生态问题的，不仅仅是广东，还有香港，粤港两地的目光都盯着这里，库区乡镇的工业和农业的发展都被限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工业难以发展，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安置问题，就不太容易解决，而农业用地又少，绝大多数山林也都被划为生态公益林，伐木为生也已成为过去，采用灯光网到湖中捕鱼成了不少库区农民眼中唯一的解决生计问题的途径。

1.夜幕中的鱼类屠宰场

6月15日，记者从新港老码头乘船前往锡场，约2个小时的水路上，随处可见如幽灵般散布在万绿湖中的灯光网。
夜幕掩盖下的万绿湖上，究竟有多少张灯光网成为鱼类的屠宰场？
一位当地渔民掰着手指仔细算了算，库区乡镇有4个，每个乡镇有七八个村在万绿湖畔，每个村至少有5张灯光网，粗略估算，整个万绿湖上灯光网的数目不下于一百张。这些数量众多的灯光网，在夜幕中利用鱼类的趋光性，让多少尚未长成的幼鱼变成了包装袋中的鱼干？不得而知。
对于这些鱼类的屠宰场，传统渔民也曾经阻止过，但收效甚微。“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就算最后用灯光网也打不到鱼了，他们还可以去种田，我们却只有打渔这条路。”一位渔民的妻子对记者如是说。
阻止不了，渔民只能寄希望于相关部门展开整治行动，清理涸泽而渔的灯光网。
      

2.灯光网的罪与罚
记者在网上搜寻相关资料时，无意中发现，“晚上出湖观看和练习撒网捕鱼及观看灯光网捕鱼”，竟成为不少旅游网和旅行社在网上推介万绿湖旅游线路时的噱头。
当万绿湖中自然繁殖和人工投放的鱼类集体遭遇诱捕和屠杀的场景，成为一种可供观赏的特色风景之时，也就是灯光网的罪与罚公之于众之时。
灯光网最初是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万绿湖上，又是何时开始出现的？
对于后一个问题，渔民以及锡场镇上的一些居民的回答很一致：是相关职能部门最先在万绿湖中使用灯光网的。渔民们说，为了在万绿湖中饲养有水中软黄金之称的银鱼，相关部门在经过专家的论证之后，决定使用灯光网在万绿湖中诱捕会捕食银鱼的鱼种比如蓝刀鱼等，而这，正式灯光网最终泛滥的开端。
对于相关部门诱捕蓝刀鱼投放银鱼的这一举措，渔民们的看法是，“好心办了坏事”。渔民认为，在他们所渔获的鱼类中，银鱼并不多见，因此，引进银鱼的举措并未取得成功，而灯光网的使用和泛滥，却直接导致了蓝刀鱼以及整个万绿湖渔业资源的萎缩。

三、职能部门：取缔灯光网的阻力大
传统渔民寄托在职能部门身上的希望能够成为现实吗？
6月16日下午，记者采访了一位相关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这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2008年9月底，该部门和当地政府曾发出通告，全面禁止在万绿湖内使用灯光缯网、密眼网具捕捞作业，以维护万绿湖渔业资源正常生长繁殖，促进渔业健康发展，但最终因阻力太大半途而废。

1.3年内万绿湖渔船增至3倍
对于最近几年来万绿湖渔业资源是否开始出现萎缩迹象这一问题，这位工作人员的看法是，对于万绿湖渔业资源的统计，需要一定的专业技术人才和科研力量的支持，近年来，该部门没有进行过统计，但没有明显的证据能够证明万绿湖渔业资源开始出现萎缩。
他认为，渔民们所认为的渔获变少，与近几年来在万绿湖上从事捕鱼工作的人员急剧增加有关。据统计，截至2008底，万绿湖上共有469多艘渔船，而3年前，万绿湖上渔船的总数还不到150艘。
这位工作人员分析说，从业渔业的人员的增多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由于库区的山林大多被划为禁止砍伐的生态公益林，许多从前以伐木为生的农民转业做起了渔民；其次，最近几年中央对农用机械和农用柴油的补贴，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渔船数目的急剧攀升。

2.取缔灯光网：说时容易做时难
这位工作人员透露，2008年9月底，东源县政府发出关于禁止在万绿湖内使用灯光缯网、密眼网具捕捞作业的通告，拟着手开展对万绿湖内现有灯光缯网及其相关设施的清理工作，并要求相关单位和个人必须于当年10月20日前自行清理相关网具及设施，否则，将由渔业执法部门依法清理。当时的统计结果是，整个万绿湖上共有400多张灯光网。
在这次清理工作中，捕鱼者自行清理了数十张灯光网，职能部门拆除了数十张，但后来，由于阻力太大，清理工作无法继续下去。
取缔灯光网的阻力来自何方？这位工作人员和锡场镇一些干部以及传统渔民均认为，使用灯光网的捕鱼者中有许多是库区移民，而移民问题向来都是让政府部门感到头痛和棘手的问题。

采访手记：

万绿湖畔的民生困局

对于灯光网这一问题的敏感与棘手，记者在刚刚着手准备进行采访之时，就开始感受到了。当采访渐渐深入之时，记者渐渐明白，围绕着灯光网所展开的，是传统渔民与其他库区居民之间对于万绿湖渔业资源的争夺，是两种不同的捕鱼方式之间的生存博弈，争夺和博弈的最终结果或许是万绿湖渔业资源的萎缩甚至是枯竭；而在争夺和博弈的背后，是万绿湖畔的民生困局。
如何在保证万绿湖的水质和生态的前提下，均衡高效环保地发展经济，引导库区人民摆脱最直接的靠山赤山靠水吃水的传统生活方式，走上可持续发展的道路，过上殷实的生活？或许这正是我们在思考并最终解决灯光网以及万绿湖渔业资源问题时首先应当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