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让人绝望的故事，自然也不是单纯记录悲剧。

  这件发生在2012 年2 月份19 岁青年抢劫并奸杀91 岁老妪的惨案，嫌犯番薯灵（化名）被形容为手段非常残忍，社会影响恶劣（早前相关报道详见：http://www.hynews.org/news/2012/0207/article_23178.html）。公安部门火速缉凶，番薯灵很快被抓，一审被判死刑，该案日前已进入二审程序。然而，这个被民警认定的心理素质强于一般惯犯的人，此前甚至没弄伤过别人的一根手指头。

  惩罚罪恶灵魂的同时，我们还会塑造一批在聚光灯下的英雄。然而，本文没有设定英雄和嫌犯的角色，没有只露一下脸的旁观者，没有罪与罚。这只是由村民、老师、朋友和网友讲述的一个青年游走在边缘人生的小故事。

      木讷儿子机灵媳妇

      1990 年代的广东延宕着改革发展的活力，迎来无数寻梦者。在简易厂房、临街商店，甚至仅有几条街的县城，这些人占据每个角落，他们像筷子满满地插在每一个岗位。

      两个刚走出家门的年轻人，干的力气活刚够生活，也没钱寄给家里。讨生活的相似命运，将他们的心紧紧糅合在一起。一个来自五华农村的女孩，与姓曾的男孩相识。他们很快相爱了。这一年，男孩19岁，女孩比他小一岁。

      热恋中的年轻人总是有些毛躁，男孩迫不及待地想领着还未过门的“老婆”回到紫金县瓦溪镇老家。他甚至做好了接受村民钦羡的准备。

      “不认生”“很机灵”“有想法”，村民们听不懂这个满嘴方言的女孩说什么，却能感受到她的热情。这个女人的到来，似乎将燃起全家的希望。

      男孩也得到夸奖。“你小子很争气，出去不到一年就把老婆带回来了。小两口只要肯干，日子会好起来的。”村民曾石金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在社会挣脱牢笼的年代，人们无法忍受贫穷。

      打工寄托着无数家庭改变生活的希望。曾家却是例外。

      虽有些埋怨儿子的草率，但生米煮成熟饭，对拿不出礼金的曾家来说，曾老汉老两口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其实，只要想到“添丁”这件去祠堂认祖宗的事，曾老汉就觉得特别硬气。

      等待儿媳妇的日子里，曾老汉会抡着锄头平整房前空地，几乎每天都要在这片黄泥地倒腾一阵子。他嘱咐老伴“给鸡多投些饲料，鸡蛋要挨个数。”事实上，仅有鸡蛋是不够的，但这个家也挤不出别的营养。儿媳妇并没表现出在意，但老两口想竭力填平现实的不完美。

      五华女人生下番薯灵的姐姐，不久离开了村庄。差不多过了一年，这个女人又回来生下了番薯灵。“她一进门就对曾家的情况有底了，但与家人相处得很好。”没等曾石金说完，一旁的妇女插话道，“也有人议论，她不可能呆得住。”

      家的温馨、父母恩爱，这些都照亮过曾家。但番薯灵没来得及感知，它像蜡烛燃尽的黑暗，伸手却摸不到。番薯灵出生后的40 天，再也没见过妈妈。

      番薯灵吃百家奶长大

      五华女人是在结扎手术的前夜逃走的，番薯灵的父亲随后也外出了。虽然有过一段不被法律承认的婚姻，这个男人似乎对婚姻失去了信心，再也没找别的女人。

      实际上，番薯灵出生后，曾家就因涉及未婚先育、早育等问题，受到当时最严苛基本国策的惩罚。曾家天然地觉得，就算没有盖着政府戳子的那张纸，也不会影响家庭幸福。但那以后，贫困的曾家成了当地的典型，曾老汉三个儿子现在还挤在各自不到 60 平米的房子。

      爸妈走后，番薯灵的哺乳难题扔给了爷爷奶奶，他甚至只能喝白糖或葡萄糖水。

      “给孩子喂一口奶吧。”曾老汉抱着孙子跨进曾石金家，老汉支支吾吾地挤出这句话，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曾石金的老婆当时在哺乳期，善良的农妇二话没说就接过了孩子。“番薯灵停住哭声，大口喝奶。”说到这里，曾石金大笑起来，“谁家的产妇没喂过番薯灵呢，他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你吃着我的奶水长大，那些道理你要记住。”这是农妇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每次村民说着，番薯灵都微笑地听着，连连点头。也有村民描述，番薯灵遇人主动打招呼，碰到正在干活的人，他还会搭把手。这时候，他和妈妈像极了。

      童年的番薯灵并不是“小霸王”，小山村留下他和伙伴的美好回忆。他们在盛夏流淌的小河嬉戏，淋湿全身后四处奔跑；他们彼此追逐，躺在路旁的青石板睡觉；他们走村串户、一路欢笑，这群由男孩女孩组成的队伍，偶尔也会惹来大人呵责，比如在池塘玩水，大人认定那是危险的游戏。

      五六岁的时候，玩伴都换上干净衣裳去上学，他们必须遵守举手发言的纪律，在校园里学习文明。番薯灵还在玩那些游戏，他渴望与伙伴们一起上学，伙伴们却羡慕他的自由。

      他习惯傻笑，也听人使唤。“番薯灵帮我挑水吧。”他嘿嘿傻笑，然后走向水缸；“番薯灵不读书吗？”他傻笑；“ 番薯灵你爸妈呢？”仍然傻笑。这时候，他才有了“ 番薯灵”的绰号，这个表示愚蠢、迟钝的词汇取代他真正的名字。

      实际上，村民们都希望这孩子能有出息，不至于让曾家持续破败，“老两口好不容易把他养大，他本该孝敬老人的。”

      学生时代的巨变

      这个集“厌学调皮、扰乱课堂、不服管教” 于一身的学生，令老师们头痛。他比同龄人晚上学，像个圈外人，与班上的弟弟妹妹无话可说，也没有铁杆朋友。

      老师批评时，他拿纸团塞住耳朵，伸出舌头扮鬼脸，“真是个淘气的学生。”村小学教导主任邹林芳说，番薯灵五年级的一次表现，可能体现他性格的变化。“老师批评他扰乱课堂，他居然准备打人。我们三个人才拉住他。”邹林芳刚说完，另一位老师补充道，“他比划过砍刀的模样，并扬言砍某人。老师也不敢管。”

      他仅有的6 年学生生涯也过得不完整。番薯灵三年级曾辍学，后被劝回，由于初中学校离家远，加上成绩跟不上，他彻底辍学了。奇怪的是，番薯灵回学校玩就像换了副面孔。 “他恭敬地给我发烟，听我说话不插嘴。”邹林芳抽过他递的烟，“他抽烟没有固定的品种。”

      与其他农村小学类似，这所小学的几十名学生多是留守儿童。“学生心理健康这一块，有没有安排课程？”老师答“没有”。实际上，别说是农村学校，城市学校都难以覆盖。更何况是几年前。学校的意见也到了曾老头手里，却起不到丝毫作用。老人只能养活孙子，更多要求只能落空。

      影视作品常把十四五岁的青春渲染得简单、纯真，但番薯灵更喜欢“叛逆、学坏”的艺术。他结识了社会上的朋友，染上抽烟、喝酒与赌博的恶习，将“小混混派头”学了个遍。

      一系列“学坏”的画面过后，故事情节该往 “拯救迷失的青春”发展了。那些坏孩子就像呆在齿缝的跳蚤，逃过了木梳清理的动作。后来，社会不小心忘了他们，包括番薯灵。

      村民们没忘：番薯灵14 岁偷了邻居3000 多元；4 年前偷了1000 多元；两年前，准备卖家里的牛没成功。有村民推测，“从染上恶习开始，番薯灵便学会偷盗，并走上了不归路。”

      染上恶习的番薯灵真的变了，“以前爷爷叫他将水缸挑满水，他会照做。后来干活磨磨蹭蹭，交待的事不了了之。”爷爷不再叫他干活，他想到串门来打发时间。村民们知道他的不良行为后，也纷纷提防着他，却找不到拒人于门外的借口。他的到来不会影响谈话。

      他挨家挨户串门，但总被忽视。他像一个幽灵，在这片土地游来游去。

      他的爱情与朋友

      19 岁那年，父亲遇见心爱的女人，番薯灵却因杀人面临死刑。爱情是青春最美的礼物，番薯灵一直渴望。

      封闭的网吧弥漫着香烟、酒精的味道，番薯灵盯着电脑屏幕，利用“QQ条件查找”圈定异性网友。不过，就算成功添加好友，编织聊天内容也足以令他犯难。

      有报道称，番薯灵在外面先后交过 20 多个女朋友，“惠州、河源等地都有，大多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他在网吧编织了多少蜜语呢？

      “他小学都没毕业，讲不出有文化的东西。”番薯灵的网友小强（化名）觉得，他很难搞定那些女孩，只能到处找目标。“我看他是吹水。”这个善良的男孩阿龙（化名）说，就算聊到女性话题，也很难吸引番薯灵参与，更不知道他对异性的态度。

      “他上网主要找女孩聊天。”说这句话以前，小强坚定地表示，在听说番薯灵干的荒唐事后他就删了对方QQ，甚至不愿多谈番薯灵的点滴。“他说在深圳与女孩同居，但房租有点……”曾石金没说下去。也有村民听说他和网友见面的事，但很快表示，“只是听说。”

      有个情节或许能窥探他对异性的态度。姐姐读六年级时曾收到一封情书，番薯灵并没有质问姐姐，他甚至没想过“早恋”的概念。他将情书夺了过来，在学校一边疯跑一边还大声念着信上的内容，看上去很兴奋。可怜的姐姐在后面害羞地追着。

      庆幸的是，记者没有听说他欺负女孩子的传言，也没有他的爱情故事，哪怕是简短却存在过的爱情。不过，他很少有对母亲的记忆，姐弟关系还不错。

      番薯灵也没有固定的社交圈子。 “没本事也没钱，谁和他做朋友。”小强猜测，番薯灵的钱都用于吃喝、赌博，没钱就窝着睡觉。“他也打CF，都是不花钱的游戏。”阿龙说，番薯灵离开学校靠干零活赚钱，通常外出两三个月就回来了，“有一分花一分，没钱再找工作。”

      作案后的第二天晚上，番薯灵在村里打牌、吃夜宵和上网；作案后第三天，他前往惠州、河源。这一路的开销是，作案抢得4000 多元，打牌输掉1500 元，上网、吃夜宵花了几百元；在外面买了手机，加上车费、吃饭等，花费2000 元。警察抓住他的时候，身上不到50元。

      离开村子前，记者分明看见一堆人在赌博。那里有老人、妇女，也有年轻人，他们拉长脖子纹丝不动地盯着赌局。一个年轻人突然抬头与记者对视，但很快又低下头。

      据说，番薯灵经常来这里赌手气，那里面或许就有赢他钱的人。

本报记者 周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