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墙缝里的光阴
巷子深处那堵老墙总让我想起褪色的族谱。青灰色砖面早被时光啃出细密的沟壑,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层层叠叠堆着四十年前的雨渍、三十年前的苔痕。还有不知哪个顽童塞进去的半块麦芽糖,如今早成了琥珀色的硬块,黏着几缕风干的蛛网。
春天最先从墙缝里钻出来的是野蒿。嫩黄的芽尖顶开松动的砖屑,在晨露里颤巍巍伸懒腰。隔壁王婶总说该拆了这危墙,可每次抡起锤头,又会在砖缝里看见几星淡紫的野花。那是前年清明我插的勿忘我干花,居然在盐碱的墙缝里扎了根,每年春天都开成碎钻似的一小片。
梅雨季的老墙最有生气。砖缝吸饱了水汽,泛出深黛色的纹理,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某天清晨我忽然发现,靠近墙根的砖缝里拱出了蘑菇,奶白色的菌盖顶着褐色斑点,像童话里小矮人的伞。可到了正午就被路过的野猫蹭掉了伞盖,只留一截光秃秃的菌柄,在夕阳里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用粉笔在墙上画的城堡,被雨水冲刷后只剩下歪歪扭扭的线条,却成了蚂蚁搬家的路线图。
秋阳把老墙晒出裂纹时,墙缝里会漏下细碎的光。我常蹲在墙根看那些光柱里浮沉的尘埃,忽然发现某粒尘埃上粘着半片蝉蜕。不知是哪年夏天的知了,在脱壳时把金棕色的空壳嵌进了砖缝。这让我想起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纸包,里面是她攒了十年的硬币,包硬币的蓝布帕子上也有这样细密的裂纹,像极了老墙砖面上的纹路。
冬至那天的老墙最安静。北风往墙缝里钻,却在某块松动的砖下发现了个暖窝。三只流浪猫挤在里面,肚皮贴着墙根取暖。我想起去年冬天在这里埋的鱼骨,如今早已化作泥土,滋养着墙缝里不知名的草根。墙角那株腊梅,枝条正探进一个椭圆形的砖洞,仿佛在倾听墙里封存的光阴故事。
前几天路过巷子,看见老墙被围上了施工挡板。透过缝隙我看见工人正小心翼翼地拆砖,每块砖上都用红漆标着编号,像给古树做年轮检测。有块砖掉在地上,裂开的断面上清晰可见:表层是四十年的风霜,中间夹着二十年的煤烟,最里层还留着当年砌砖时瓦匠的指纹。忽然明白这堵老墙从来不是沉默的。它把每个春天的野蒿、夏日的蘑菇、秋阳里的蝉蜕、寒冬中的猫爪印都收进砖缝,像老人把故事藏进皱纹。当我们争论它该作为危墙拆除,还是作为古迹保护时,老墙只是默默托举着墙缝里的每粒种子——哪怕长不成参天大树,也要让每株野草都活出自己的春秋。
就像巷口卖馄饨的张叔,驼背的脊梁上驮着三十年的晨光,每个褶子里都盛着滚烫的汤料;就像菜市场剪线头的李姨,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四十年的光阴,把每件旧衣都缝补得妥帖温暖。原来真正的生命从来不是要砌成完美的城墙,而是在光阴的墙缝里,让每道裂痕都成为生长的出口。
作者:童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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