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我一直误认为,阔别多年故乡的庭院,有中年的清冷与暮年的孤寂。如明清时的诗,满纸苍凉凄惶—— 已分折残堤上柳,莫教吹落垅头花;风杉落叶响,惊起栖烟鸟……这些句子尽是凋零颓败之意。
然而暮气亦是美的。有人问我喜欢年轻时候的杜拉斯还是老年的杜拉斯,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当然是老年的杜拉斯。她多么苍老,多么坚定,多么无所谓,年轻时还美貌脆弱忧伤,神经也不那么茂盛,越到老,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坚硬得粗大的神经,好似金属的脉络,延展在她的个人空间里。那孤寂直抵人心。
去过上坪桃园。那年,春风拂面,桃红柳绿。和友人乘着三月的晨曦,一路上,鸟儿呢喃,山风清幽,山水在转绿,竹篁正抽梢,连山杜鹃也在烂漫,南国的春意正浓。过了内莞,还未入林,一下子便被浓浓的粉红所俘获。枝桠错综的桃林,大片抱着小片,小片衔着大片,竟然看不到边际。而这诱人的红,一树一树,缀满枝头,一簇簇,一串串,密密匝匝,宛若一场红色的大雪降过,其间偶尔几株稀疏的,却给整片林子增添了几许灵动气韵。和着乡村空气里蒙蒙的青烟,眼际的桃林,似一带紫红色的霞霭,朦胧了天地边界。微风徐来,那青与紫的烟,随之漫漫飘忽变幻。
和风轻轻,桃林阵阵微漾,一股股馨香直透心扉,诱的脚步不敢再迟疑,旋即飞奔进去。
整个山峦偌大的上坪桃林里的桃花开了满园。花正值妖娆烂漫,这些可爱的精灵,各施手段,竟弄身姿,攀于枝头。它们或正,或侧,或仰,或俯,有如粉荷,有如胭脂。花大都全开了,也有半开的,偶然会碰到几枝懒起的,也含苞待放。由于它太小巧,太娇嫩,太动人,使人不忍心用手掌碰碰它,亲近它,进而越发的惹人爱怜。那些大而艳的花,忘不了炫耀自己,早早地挤于努力外伸的新枝上,争夺着空气和阳光。坐于树下,如置于一把大伞里,不知是哪位花仙,将这些美丽的精灵,收集了来,顺着枝丫,编织成了伞衣。这时,你绝对会庆幸花仙匆忙间的疏忽,以至于留下的空隙,光从隙缝里轻泻下来,沐浴中的花瓣,竟如粉红的玉,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天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静溢,更加令人沉醉!
上坪的桃花只有在九连山朦胧烟水才养得出,滋润淳厚。它的红让人喜庆眩晕,仿佛是旧年窗台的腊梅,借着廊下灯笼的烛火在傲霜雪,烛影摇红,纸上氤氲如梦。
春风不解风情,徐徐吹来,吹动娇怜的花瓣,纷纷扰扰地飘落。桃林下凄然一片,我的视线早已不在那些树枝不曾逝去的、依旧勃勃生机的红霞上,而是在谢谢飞飞的缤纷里。
不及多思,伤怀的感触突然涌上心头,不经意间已泪眼蒙蒙。
忽然想起《红楼梦》人见忧怜的林黛玉来,挪动着病入膏肓的身子,手持荷锄葬着零落的桃花低声沉吟《葬花吟》: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故乡庭院里,有一株梧桐树,邻家的哥哥家也有一株。每到花开时节,两家院落花开繁盛,宛如云朵,宛如雪片,从这家飘到那家。花落时分,满地花瓣洇出令人怜爱的洁白。
每日清晨,日光如潮水般浸润院落的每一寸角落。雾气飘袅。阶前是大片大片的书带草。书带草,多好听的名字。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庭阶植物,一蓬一蓬拥挤着即要涌出喜人的绿色来。修长浓密的叶间,藏匿着娇小玲珑的宝蓝色小果子,仿佛是青花瓷器上点染的花样。小时侯,姐姐和我最喜欢采这些小果子串成手镯子、项链戴在腕上、脖子上。
客家围屋里有天井,苔影丛生的青砖,薄薄的小青瓦。围屋外更是花木葱茏,洁白的沙梨花,高大的枇杷,还有舒卷的芭蕉,丛丛簇簇的含笑。此宜入画,寂寞纵横,却不萧条。湿淋淋的衣裳晾在柚子树下,一群小禾雀飞来屋檐欢快地叫一声,又飞往另一家院落。菜园的篱笆墙上爬满藤蔓,宛如不愿醒来的梦。
故乡是一阕词,幽雅冗长。平仄起伏,韵脚柔美。她柔软、细腻、敏感,一不留神就要惊扰了她——落花是她的眼泪,青花水缸里荡起的涟漪是她的蹙眉。
故乡里,人很安静,喧嚣亦远,适合读书。读到沈三白的这一段:“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感触万千,于是放下万千思绪。花香暗涌,睡在院子晃动的藤椅上,捧一卷书,一朵朵洁白的梧桐花,从我家院子从邻家哥哥的院子里化作盈盈的粉蝶,栖息在我手背和心上,伴我深深入梦,划动暮色的苍重。
黄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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