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新闻网由河源晚报社主办!新闻网旗下: 在线数字报 | 新少年
当前位置:河源新闻网 >> 资讯 > 文化 > 阅读新闻

剃 头

 

大凡男人都少不了剃头。因为,剃头不仅是生活的需要,还有生理上的需要。所谓生活需要,我的理解是,人需要交往就必定要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邋邋遢遢,胡须拉渣,不修边幅,总会讨人嫌。而生理的需要呢,那就是头发长了,总会使人感到有点不舒服,把长发剃掉,自然会让人感到清爽无比。所谓“吃参不如剃头”,是指剃头之后面目一新的这种境界,其效果立竿见影。

少年时代,我生活在农村。那时,农村人剃头不是剃一次给一次钱,而是用稻谷换算成剃头钱,一年给付或半年给付给剃头师傅,谓之“扎头”。农村扎头,一般要求剃头师傅半个月时间来剃一次头。每次,剃头师傅天一亮就出发,到了村里,便选择一个人口比较集中的大屋,在上厅的天井边摆开摊档,开始他的剃头营生。

左邻右舍的男人们听说剃头师傅来了,也早早起床,脸也不洗了(在剃头时师傅会帮你洗脸刮胡须、面毛,因此省去不必要的重复洗脸),大家聚在大屋里,按先到先上的原则,等待着理发。为了不让等在那里的人感到无聊,此时,剃头师傅便会给大家讲述在外面听来的“新闻”,讲到精彩处,即会引来一片笑声。剃头师傅讲的故事有荦的也有素的,那时自己年龄还小,时常站在大人的旁边听,时至今日,有许多内容已忘记了。

小时候,来村子里给我剃过头的师傅先后有两位,他们都姓杨。我记得其中一个姓杨的师傅讲了一个发生在他所在村子里的故事。剃头师傅说,他们村子里有一个很会唱山歌的中年汉子,名叫杨阿昌,他有急智,口才了得,见了什么能唱什么,唱的是句句搭对,幽默风趣。剃头师傅说,那时,政府发布票,定额是大人三尺二寸,小孩减半,凭票买布。但是,一年到头,所发的布票仅够缝一件衣服。于是杨阿昌便唱道:“大伙儿布证,做了上身没下身。做了下身还过得,做了上身敢羞人?”那时正是大抓阶级斗争的年代,有人将杨阿昌唱山歌的事报到大队、公社。这下可不得了了,杨阿昌立马大祸临头,说他是现行反革命,抓他游街、批斗,并说要判刑。但是面对审问人员凶神恶煞的样子,杨阿昌表现出异常的平静,他当场用山歌来回应审问:“你爱过堂就过堂,你莫吓着杨阿昌。阿昌没犯人命案,瞪眼拍桌我不恐(怕)。”

剃头师傅说,好在当时的公社书记是读书人,怜惜杨阿昌的捷才,他亲自出马去“审”杨阿昌,之后,杨阿昌被关了一段时间后便放了出来,只是此后再也难得听他唱山歌了。

每次剃头师傅来,老屋里都热闹得很,里边有等待剃头的人,有凑热闹的小孩,还有喜欢听人讲事情的老太婆。因为剃头师傅有很多故事,即使剃完之后的人也不会马上走开,而是倒掉刚洗过脸的水,或坐或蹲在一旁,将烟丝卷成喇叭状,边聊边抽,一时间浓重呛人烟味儿便四处飘散开来。

记得第一个给我剃头的杨师傅个头矮小,会讲故事,剃头的手艺也很不错,大人小孩都喜欢他来剃头,只是他有一样不好,经常咳嗽,往往唾沫横飞。有人说他是得了火病(肺结核),而他又喜欢讲事情,有时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要连续咳嗽几次,然后,“嘎呸”一声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于是屋中有人提议,不要他继续来剃头了,免得火病传染给大家。

后来便换了一个人来村中剃头。此人也姓杨,每次来村中剃头,看到他几乎穿着的是同一身衣服,人虽生得周正,但似乎不怎么讲卫生。况且,他有点不苟言笑,剃头的技术也比不了前一个杨师傅。剃过几次之后,大家觉得他最大毛病是粗糙,剃头三刀两刮,不消五分钟便剃完一个头。但这五分钟让人感觉很不爽,也许推子用的时间太久,磨损太大,时有夹发,一夹发就生痛。另外,在修面时,他的剃刀极钝,虽然事先在那块油光发亮的“皮帮”上“唰唰,唰唰”地来回蹭了好几回,但剃起胡须来仍然让人“蛤蟆救刀”,痛得让人紧绷面皮。有村中老先生劝他,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他买几件新工具。但这位杨师傅却一直不舍得花钱更换吃饭的工具。于是,半年过后,这位剃头师傅便被村里人“休”了。

多年以后,自己参加工作,在县城居住。那是上世纪80 年代后期,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县城的发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大串来,名称也五花八门,诸如花花发廊,美丽发室,温柔发型屋等等。原先,县城几条街道,总共不过三五间理发店,而就在上世纪 80 年代后期的那几年,县城一下子多了近百间美容美发店,一时发廊多过米铺。

我这个人不喜欢上新开的理发店剃头,而中意找老字号的理发店的老师傅理发。为啥呢?一是怕新开张的理发店技术不行,二是新开的发廊都是年青女人在那里主持“剃务”,自己不习惯让女人给自己剃头。一般来说,老字号的理发店就不存在这些问题,况且,老字号理发店的价钱便宜,技术老到让人放心。

在县城南堤路,有一间东江理发店,店面很小,里面的设施也很简陋:一张很旧的用于顾客理发的大转椅,大转椅前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左边有一张让客人等待时只能容2 人落座的木沙发,靠门的位置放置着一只简易的正烧着水的煤球炉。

理发店的师傅姓连,当时大约60 岁的样子,个子不高,戴着老花眼镜,给顾客理发极认真。连师傅的理发店收费很便宜,大人才一元钱,小孩减半,童叟无欺,在县城口碑载道。虽然店面简陋,但他的理发技艺却是一流的。如今,我在县城生活了20 多年,先后在好几个理发店剃过头,但唯独在连师傅那里剃头的几年经历让我无法忘记。

连师傅剃一个头大约要费一个钟头,可谓慢工出细活。连师傅剃头会“因头而异”。客人落座,替你围上围帕之后,连师傅要仔细端详一下顾客的头形,然后操起磨剪,从右侧的鬓角开始到左侧的鬓角,一圈下来,你头发基本上便理平整了。然后,连师傅再转到你的前面,再端详一下你的发型,那眼神就像欣赏一件工艺品。他仔细地看还有哪个地方没剪到位,是否还有参差不齐的地方,然后反复几次修剪,直到满意为止,之后他才进行另一道工序:刮胡子、修面。

其实,刮胡子修面最能体现一个理发师傅的技术好坏和工作态度的好坏。在剃胡子之前,连师傅先要用热水浸泡毛巾,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帮你擦洗,完了之后,他操起剃刀,熟练地给你剃胡须。他剃胡须的力度掌握得很到位,动作轻柔,小面积一刀一刀地刮,使你丝毫不感觉到痛。不至于像一些粗糙的理发师傅那样,三刀两刮,不顾顾客的感受。剃过一轮之后,连师傅要用手仔细地摸一摸你的脸,用手去感觉哪里的胡须还没有刮干净,然后又慢慢地刮,反复几次。对于重点部位,连师傅不厌其烦,极细心、极细致地给你刮,用手摸上去,完全感觉不到胡须的存在,似乎连毛囊都给你挖了出来。

修完面,连师傅还有两道让你无比“享受”的工序:溜耳,松经络。溜耳时,连师傅用一根金属条,顺着你的耳朵由浅入深慢慢地旋转,动作是很轻柔的,让你感觉痒痒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舒服极了。而松经络连师傅更有绝招:他用大拇指从你的颈椎处从上往下,顺着腰椎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按压,直到屁股尾椎结束,唉呀,那感觉真是妙极了,恨不能叫连师傅重复一次,但连师傅在剃完头后只给你来一次,绝不重复第二次。

说实在的,溜耳可能在其他老字号理发店都有,但是松经络绝对是仅此一家,在其他理发店是享受不到的。后来,连师傅年岁大了不再给人理发,由他儿子接管理发店,我再去理发时,发现连师傅的儿子就少了溜耳、松经络这两道工序,不知道是失传了还是年青人怕麻烦,抑或偷工减料。

在连师傅店里剃头,让我真正体会到“虽为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理发技艺的至高境界。

上世纪90年代初,我考取乡镇干部,从县城到了乡镇工作。每次上城,我都要到连师傅那里理发。一句话,忘不了连师傅的剃头技艺。因为,那是一种享受。

后来一次去找连师傅剃头,却发现他不在店里。他儿子说,因年岁大了,眼也花了,理发站久了双脚酸软无力,支持不住,回乡下老家养老去了。

“不过,在老家他也闲不住,有老熟人找到他,也会给人剃头。”他儿子说。

我一问,连师傅的乡下老家就在我工作的那个乡镇。哎呀,真是太好了,我想,我又可以找连师傅剃头了。于是,找到连师傅所在村子,又在连师傅那里剃了几年头。但是几年后自己调到县城工作,由此就再也没有在连师傅手里剃过头了。

不久前,忽然找到连师傅儿子开的理发店剃了一次头。问起连师傅,他的儿子说,老人家已80多岁了,眼花体力差,早在十几年前就没理发了。我说他老人家的剃头技艺确实无人能比,净一个细致认真的态度就让我敬佩,为此,我每次上理发店就会想起他老人家来。连师傅儿子听了呵呵一乐。

忽然记得有个关于理发的故事,说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为招天下英雄,在他开的理发店前挂出这样一幅对联: “磨砺以须,天下有头皆可剃;及锋而试,世间妙手等闲看。” 翼王石达开嫌此联气魄不大,难以引人注意,便提笔给他改为“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新对联贴出后,店家生意兴隆,不仅剃头的多了,还引来不少英雄豪杰投奔。

由此看来,剃头虽为毫末技艺,却真是顶上功夫,不仅是一门换饭吃的技艺,还是一个结交朋友知己的载体。

名家点评

看了《剃头》,感触良多。文章写得真好。生活是写作的源泉,某人某事,入心入肺,必然就有种一吐为快的冲动,铺开稿笺,扶复心绪,然后娓娓道来,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文章必然声色俱佳。《剃头》以章节结构,每个章节,自有每个章节的谐趣和意境,而时光,又是散章中的玉线,恰到好处把它们串连起来,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乐趣,各有所意蕴。(陈振昌)

作者:朱伟影



相关热词搜索:


上一篇:微笑向暖 安之若素
下一篇:梦与梦想

相关阅读

热点图片

  • 头条新闻
  • 新闻推荐

最新专题

更多 >>

热度排行

关于我们 | 广告服务 | 友情链接 | 案例展示 | 联系我们 |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