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娘让我学手艺
那年夏天高考前,我从县城中学回到乡下的家。娘说,娃,要考试了,娘种地没你读书苦,娘为你补补营养。
“咯咯,咯咯……”一只大母鸡,刚从鸡窝里下蛋出来,满身蓬松的鸡毛,上面还沾着鸡粪。“嘬、嘬、嘬……”娘唤着鸡,给鸡丢了一大把黄灿灿的玉米。
母鸡正在地上专心啄食,娘猛扑下去,不仅没捉到鸡,反而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娘大喊:“娃,快去追呀。”经过好一番折腾,那只鸡在墙角最终被我捉住。
娘杀了鸡,把鸡放入大铁锅里炖汤。娘上山砍来的青冈树枝,在柴火灶里燃得劈劈啪啪响。娘的额头,滴答滴答落下汗珠。
乡村里雷声轰隆,山洪暴发,把我家那泥巴墙猪圈也冲垮塌了。八月里,我还没接到录取通知书。
娘在我面前,蹑手蹑脚低头走路。村头黄葛树下,邮递员扯着嗓子在喊郑老大家的孩子领录取通知书。郑老大家的二儿子,考上了武汉一所船舶专业的中专学校。
一天,乌云在山梁上空翻滚,我喉咙里咕噜咕噜叫,冲上山梁,在大雨中哭出声来。
娘说:“娃,没考上大学,我家祖祖辈辈都种地,只要有一块土,就饿不死人!”
“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终归无。”这是院子里刘木匠苦口婆心劝我的话。娘说,娃,你不安心种地,就跟刘木匠学门手艺吧。
我拜刘木匠为师,给他提着木箱子,走村串户去给乡人做家具:装粮食的柜子、扇谷物的风车、新媳妇家的床、老大爷坐的矮板凳……
我们村山林里那些承受了风雨雷电的树,劈下的木材敦厚扎实。
刘木匠眯着眼睛弹墨线时,我在琢磨一首写给他的诗:“刘木匠/半夜的风声/你做的那些老家具醒来……”
我把呕心沥血写的诗歌一句一句念给喝酒的刘木匠听,他发火了:“你这个徒弟,写啥狗屁诗啊,我一句也没听懂,你到底还跟不跟我学手艺?”
刘木匠还气冲冲跑到我娘那里去告状: “你家这娃娃,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哟,不好好学手艺,说要去写诗。”
有天晚上,我看见娘半夜里醒来,坐到院子里的磨刀石上,深深地垂下头去。
“娘,您咋还不进屋睡?”我推开门喊出声。娘抬头一怔,见是我,小声唤:“你过来,陪娘坐一坐。”
我陪娘坐下,闻见娘身上飘过来的浓厚汗味。娘的声音在夜色里很轻:“娃,你不种地,还得学门手艺。”
娘帮我联系妥了,去跟乡里拖拉机手龙三哥学开拖拉机。那些年,龙三哥开的拖拉机,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公路上突突突奔跑,腾起一股股黑烟,龙三哥的头发,在风中飘起,很是威风。
我跟龙三哥学开拖拉机,给乡上供销社运肥料、海带、香烟、盐巴、酱油、布匹。我坐在龙三哥旁边,忽然感觉这辈子做个拖拉机手也是很体面的事。龙三哥在风中跟我喊话:“好好跟我学,你是我的关门弟子!”
两个月后的一天,龙三哥一个人喝了酒,把拖拉机开到了公路悬崖下,他当场死亡。
我娘吓得大汗淋漓,彻底断了我学手艺的心。
而今,我进城工作20多年了。娘是58岁那年进城居住的,搬家进城那天,娘把3 只老母鸡都送给了邻居。去年,娘71岁生日那天,她对我说:“娃,娘当年见你一门手艺也没学到,真担心你讨不到一口饭吃,现在看你在城里没手艺,也生活得不错,娘放心了。”
娘,您不知道么,我在城里也是个手艺人。比如我爬格子,也像是在田园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动着心思铺排,与手艺人没啥区别的。我希望,这些文字也如稻米,成为一些人精神的食粮。
作者: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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