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贵美

他向我提出了离婚，孩子满一周岁的 那晚。

我以为我听错了。刚还与我在床上逗 孩子，哄孩子入睡的他，走出房门，扳过我的 双肩郑重地告诉我：“我要离婚”。

手握的空奶瓶跌落在地，玻璃碎片溅起 来，弹得一客厅都是。

以往这种泛滥的故事，是在小说或电视 剧里出现的。我的感觉就像晴天霹雳，刚好 击中了我，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

那一瞬间，我连站都站不稳。他轻轻的 关门声，却令我如梦初醒。那一种无法形容 的五味杂陈，脑袋一片空白，无法呼吸,无法 思考，无法接受。

孩子匀称的呼吸声令我倒吸了几口冷 气，我不断地安慰自己：要冷静！然而，我不 得不承认，我的心痛极了。

我哭了。被男人遗弃的女人照例是要 哭的，我没有让自己成为例外。我把自己的 头埋进膝盖里嚎啕大哭，感觉自己像一片干 涸皲裂的稻田，终于看见水库泄洪了。

哭累了，我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浑身哆 嗦着钻进被子里，躺在了孩子的身边，静静 地等待天亮，这一夜，漫长得仿佛过了几个 世纪。

这种事听得多了，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仿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在我身上如 虫蚁噬咬。

这个曾经承诺星星月亮都愿去摘下给 我的男人，这个曾在我生病无微不至地照顾 我的男人，这个在我躺在产床上寸步不离的 男人，今天，却要“萧郎从此是路人”, 我怎么 不心痛？

东方微亮，孩子仍在沉睡。我没有轮 番给朋友打电话诉苦。第一，我没有什么 朋友；第二，我不至于天真得相信这个世界 上有朋友这回事。我绝望地坐了起来，看 窗外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心却跌入了无 边的黑夜。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同意离婚”，我 自认我是知识分子，“但我必须见她一面。”

“这又何必呢？”他在电话里有些难为情。

“不，我必须见她。”我坚持。

“好，我把她的地址发你。”

想他们是通过气的，做好了一致对外的 准备了。

于是，我循着他给的地址，找到了她。 她居住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公寓的顶楼，种了 很多的花花草草。见到她时，阳光雪白地照 在她身上，反射在我的眼睛里，涩涩的。她 身穿吊带白色长裙，锁骨特别好看，诱人触 摸欲望的蝴蝶骨性感得很。她在阳光下侍 弄花草，精灵一般，给人一种不战而败的感 觉，我见到了她，我算明白了。不需要再说 什么了，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该落荒而逃，于 是转身欲走。

她却开口了：“你跟一般的公务员太太 不同。”

“一般公务员太太是怎样的？”我好奇转 过身来直视她的眼睛。

她停下了手中的喷水器，扬了扬眉：“身 材臃肿，鼻孔朝天，穿廉价的花绸衣裙，教小 学，自以为是，永不进步，絮絮叨叨，爱占小 便宜，声音大，精神旺盛……”她如数家珍。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同事太太十 之八九是这副德行。

“但你很漂亮，气质很佳——你甚至没 有过重，你身上的裙子是佛笑缘的手绘裙， 纯手工的，你的头发那么黑亮柔顺，你甚至 话都不多说一句，”她优雅熟练地点燃一支 爱喜，吸了一口，“你还很乐观，因为你刚才 笑了。”

“谢谢。”我转身欲走。

“你不骂我？”她朝我低喊。

“骂你，为什么？”我并没有回头。

“你应该像所有的婚姻失败的女人那 样，见面骂我狐狸精。”她答得很坦白。

我想，自己没有把婚姻经营好，我有什 么理由骂别人？

我没有说话，远处的街景车水马龙，我 很茫然，因为未来他不再属于我了，但是我 不应该再将自己最后一点骄傲都殆尽，我果 断地离开。

婚离得很顺利。他把还在供的房子让 给我了，他的车子开走了，我们没有过多的 财产，孩子判给了我，他每个月支付千把块 的抚养费。

他自家里搬了出去，孩子我托给了母亲 照顾，我很静。他的抽屉、衣柜现在空荡荡 的，并排的车位少了一部车，物业还没有把 车位租出去。我的生活与以前没有什么不 同，就是少了他，幸好我一向不是依赖性重 的女人，我是个小学教师，也有自己爱好的 圈子。

也会困惑于他为何如此决裂说出“离 婚”二字。我的年华没有迟暮，只因生孩子 身材有了小变样，也不至于影响到他狠心抛 弃我的地步。我二十出头时，也不逊色于 她，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了。

当我孤独的时候，就有一种没由来的绝 望，但终将自己面对这渺茫的未来，当然阴 郁不是我的常态，更多的时候，我忙于生计 忙于照顾孩子，无暇难过，家里大小事宜都 是我在打理，孩子需要我的照顾和陪伴。离 婚后，我的睡眠却奇迹般好。

在这年头，我庆幸自己有一双手，生活 解决之后，其他的都是小事，谁也不能拍着 胸口说爱谁一辈子。

如今，孩子上幼儿园了，她从不因单亲 家庭而内向自卑，反而更加开朗懂事，懂得 与人相处的忍让与感恩，对她而言，或许更 不幸的是父母相互鄙视，彼此交恶。我想这 是我理智选择离婚的结果，我没有让彼此变 得暴躁不安，没有让自己变成泼妇般蛮横不 堪，这一系列的恶果没有带给孩子。

万事皆可原谅。事已至此，要学会尊重 和接受事实。人总是生来有情有义，一旦恩 义将绝，谁都是千刃万刃，不要揪着他逼供 画押，不要问为什么，放手是最好的成全。

这两年来，我听闻太多的不幸，有同 事患癌，有朋友意外死亡，有学生得了重 疾……相比这些天灾人祸的不幸，离婚算 得上什么？

身边有些姐妹们苦大仇深，坚持拖着不 离婚，是不是都该天长水阔地告别过去了？ 反正我已经彻底适应了离婚。每天坚持跑 步，身轻如燕，升了职，或许大家不信，居然 有很优秀的男人约我。

从此，我的世界繁花聚锦，一路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