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恩

风轻。雾淡。花盛。

堂伯父月华走出屋外。对一只悬挂于 树上的沙包，用尽力气，在晨曦之中，拳打脚 踢。露水随着树的震动滴滴飘落。

堂伯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米八几 的个头，怎么看都不像南方汉子。他有一双 修长的手。健壮、稳定、干净。此刻，就用这 样的手，很优美地握着一支大大的驳壳枪， 瞄准。一声清脆的枪响，惊起一群晨唱的小 鸟，逃命般地向四处飞窜，枪声飞越山岗，飞 越原野，穿过树林，清晰地传到村里。村里 一阵骚动。堂伯父神情专注，看不远处那千 疮百孔的悬挂着木块荡着秋千。这件功课 他每日必修。因为，他需要一双稳定的手， 他想要百发百中。

堂伯父月华是一名“白军”，听父辈们说 那时叫白狗。堂伯父是很早闯荡江湖的。 十五六岁，走遍了惠州、潮州、广州等大城 市，捞回了成袋成袋的银元铜板。乐得堂伯 父的父亲整日笑呵呵。十八岁，堂伯父闯荡 到了香港，见到了金发碧眼的洋人，这是我 们村史无前例的。堂伯父的父亲为此大摆 宴席请客，请了唱戏的唱了三天三夜。听父 辈们说，那几天就连春节都没这么热闹。

堂伯父走了，一走就是几年。几年后， 回村来的堂伯父已经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白 军排长。那时，我们这方圆几十里按堂伯父 的说法已经被“赤化”了。于是，回来的日 子，堂伯父闭门不出。夜夜，他对空望月，心 绪不定。闯荡江湖十数载，谋得一职。本带 着在镇上建立据点，发展人员的任务，现周 边“赤化”严重，如何才能完成任务？

兵起。骚乱。激化。

堂伯父望一眼空寂的天空。今日，是堂 伯父行动的日子。他带着他的兵走向镇里。

堂伯父穿着便衣缓步而行。在村口遇 到一老者挑担行过，老者笑道一声：“老侄， 回来啦？”他颌首轻笑，答一声“嗯”。

继而，老者看到堂伯父后边的兵，落荒而 逃。堂伯父一愣。之前，堂伯父帮人不少，颇 受人尊敬。堂伯父并不以杀人为乐，只为谋生 计，而现在人见人躲。

镇上之行所到之处一阵骚乱，结果无功 而返。

堂伯父召集他的兵开会，决定强行占据 据点，强行征兵。

次日，堂伯父穿着制服，威风凛凛的，抢 据点，强征兵，结果处处受阻，发生了激励的 争执，兵伤民伤。闻讯而来的游击队与堂伯 父带来的兵发生了枪战，双方各有死伤。

逃窜而回的堂伯父遭到他父亲的一顿 狠训。堂伯父目露愧色。

堂伯父带着残兵连夜撤离了村里。

法场。雨住。风停。

时间瞬时而逝。红军得人心，所向披 靡，胜利就像开花的芝麻——节节高。而堂 伯父所在的白军像三月的桃花——谢了。 堂伯父此时已是白军某连的连长，因不肯 “判敌”，罪行又深重，被押回老家镇上执行 枪决。镇上枪决首名白军，决定用刀砍，而 不用枪决。是日，镇长问堂伯父，有所求 否？堂伯父言，欲见家人一面，再饮杏花陈 酿。陈酿难求，镇长面露难色。

堂伯母闻言，折身疾去。

砍官单手执刀，立于当场。日将中天， 堂伯母仍未折回。堂伯父面如死灰，唇干 口焦。

午时三刻。堂伯父长叹一声：“可怜我 愿难偿矣！”

三声追魂枪响，镇长令牌落地。砍官挥 刀急斩。耳畔听得一声凄喊：“刀下留人 ——酒——”

堂伯母飞奔而来，尚在十丈之外。

刀光闪过。砍官行至镇长跟前，禀： “行刑毕！”再回身时，堂伯母已至，酒碗呈 至堂伯父唇前。堂伯父张口，饮尽。含笑 相望片时，颈项处忽现一裂痕，继而断开， 人头落地。

观众称好，堂伯母及家人嚎哭声起。 人们想起一句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 错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