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 貓太年
老家有个求水墩,墩上是片晒谷场,场子 对面的河岸上立着一棵老树,好大一棵,那主 干早年蛀了虫,半空,却依旧茁壮得三个大人 也未必能合抱过来。
老树有多老,没人知道,关于树龄,我曾 问过我伯公和爷爷他们,老人们也摇头说不 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 这棵树就已经存在,一样得挺拔,一样得高 大,于偌大一片村落中,吊打其他林木。
小孩子是很磨人的,老人们终于受不住 我们三天两头来问树的年纪,到后面,他们自 己根据前人的描述,得出一个保守的结论 ——老树有一百多年树龄了。
说老树一百多年,我们并不反对,但它是 那样高大伟岸,郁郁苍苍,单单一百年,长得 未免太快了点,树毕竟是树,不是一丛竹子 呢,一场春雨就能蹭蹭蹭地长。
好在小孩除了磨人,玩心也重,很快,我 们不再拘泥于树的真实年龄,树的北侧巨根 匍匐处,是条小河,不知道什么人给小河拦腰 修了一道河堤,水被牢牢攒积着,从出水口喷 喷而坠,把地下砸出一个潭来。
潭只两丈方圆,真说不上大,最深处也不 过一米半,喜在乡土淳朴,河水也清澈,大热 天的,我无处可去,去深水池游泳少不得要挨 大人打骂。怎么办,我就跟着一众年龄相仿 的小伙伴来老树河堤游泳,说是游泳,当时人 很矮小,不过是伸展手脚在水里瞎折腾。
秋冬天,我们有时闲闷了,就带上簸箕和 瓶子,到老树那边捉鱼,树荫浓郁的地方,杂 草丛生,左一丛,右一丛,或长或短,那些碎碎 的黄白野花儿,随意点染,丝毫不介意天气已 渐凉。
合到大雨初停,有些巴掌大小的鲫鱼从 附近的鱼塘出水口逃出,它们重得自由,大喜 之余摇头又晃脑,冷不丁被我们半路杀出,从 半是浑浊半是清澈的水波中捞起,尾巴一拔 一拔甩打在簸箕上,残水未尽,溅起朵朵水 花,直迷人眼。
我们捉鱼多半拿来养的,放在水盆或高罐 里,加点卵石和水草,只那么看它们游来游去, 就觉得快活。只有时牙痒痒了,肚里的三千食 虫作怪,我们就地取材,一个个都聚在老树身 前的空地上,把地上的落叶残枝拢起,一片片、 一根根都丢进新挖的小坑里。然后开始分工, 有人生火,有人去旁边菜地找宽大的芋叶、菜 叶,有人到野地里找身上发着香气的荞和葱, 还有的人就在河堤那边,蹲下身子,把一旁的 小小鱼儿挤掉内脏肠肚,放水里一道道冲洗。
正如前文所说,老树在求水墩上,墩离屋 场极近,候着鱼快洗好,菜叶和荞葱找得差不 多了,就派人撒开脚丫跑回家,到厨房里捣鼓 一些油盐啊酱料啊,拿报纸或塑料袋装着,再 原路跑回。
洗好的鱼们不论大小,先用油盐酱料抹 上一两道,大点的就拿树枝串着,用火燎烧, 小点的配上一两个新剥的荞头葱头,拿菜叶 层层包起,再丢进火堆,这时诸事已毕,只欠 火候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以及吞 咽口水。
老树若是有知,当年当时,想必也常常闻 到我们的烤鱼香味,知道那些菜叶里的小鱼 儿是如何鲜美的。
老树也开花结果,果是青黄色的,成熟 了,就变成了红红的。这果子人是不能吃,鸟 儿却爱得很,闻到果实成熟的气息,三三两 两,跳上枝头,叽叽喳喳,吃得可欢了。
就是这老树,村人敬重它年长体壮,刀斧 之灾,它是没有遇到,大旱天气,也有人给它 烧点香烛,祈求雨水。但它毕竟是天生天养, 躲开了刀斧,却躲不开虫子和年衰,不知道什 么时候起,它的枝叶越发干枯,显出一种颓老 姿态。
当时既不懂得保护,也没有人真去驱虫。
终于,病枝恹恹,由少而多。
到了零六年还是零七年,老树被虫子和 病痛彻底击垮,还没到冬天,它的叶子就掉光 了,像一只巨大的怪物立在地上,张牙舞爪。 起大风,半朽的树枝树桠三三五五,接连跌 落。再往后,树干越发萎缩发枯,树皮斑斑而 落,有人瞧上了地面上的树根,带着斧子锯 子,或砍或锯,把它们拿去做切菜的砧板了。
小学快毕业时,我和几名同学来老树下拍 照,想着给自己的少年时代和老树留下一份印 记,没料想,胶卷洗坏了,一连几张相都没了,再 后面,人到镇上读书,到县城读书,到广州读书, 在树前树后闲玩游逛的时间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等着自己也有好一点的手机拍 照了,树不在了,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大大的树 墩子,和着一旁的流水呜呜咽咽,彼此唱和, 似乎在说,嗨,曾经我也年轻过。
就这样,求水墩上,好大一棵树,连着我 们昨日的旧时光,说没就没了。
上一篇:何新屋被修缮将展新姿
下一篇:落水天
热点图片
- 头条新闻
- 新闻推荐
最新专题
- 酷暑时节,下水游泳戏水的人增多,也到了溺水伤亡事件易发高发季节。近日,记者走访发现,虽然市区河湖周边基本立有警示牌,但不少公开的危险水域仍有野泳者的身影。为严防溺水事故发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