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要表达真实——阿来谈《《云中记》》
舒晋瑜
《云中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述说的是一个空灵而又高远的故事,它关乎地震,关乎记忆,更关乎人心。故事围绕一位藏族祭师阿巴展开,云中村因为地震之后潜在的次生地质灾害而搬迁异地,离开了生活千年的地方以后,村民们的物质、精神生活都经历了沧桑巨变。当看到活着的人逐渐生活正常以后,阿巴意识到自己作为祭师需要去安抚云中村的鬼魂。于是,一个人、两匹马,重新回到空无一人却充满了自然勃勃生机的村落。在这里,阿巴找回了作为一个祭师的尊严和记忆,也为无数消逝的生命寻找到了意义。然后,阿巴与村中万物一同走进了历史的记忆。
祭师阿巴的形象并非虚构
中华读书报:祭师的形象对一些读者(包括我)来说比较陌生的,很希望通过阅读了解祭师。生活中的祭师真有这样的胸怀和境界吗?还是您赋予他超出职业的理想主义的色彩?您所了解的祭师是什么样的,在写作的时候,又有哪些调整?
阿来:我在地震中遇到过这样的村子,就有一位祭师,每年都几次三番执着地回到地震发生的村子去住很长时间。他说,我是做这个事情的,活人政府管,我的职业是照料亡灵。他的信念就是这样,认为是他工作的本分。只是和小说的结局不同——生活中并没有选择死亡的祭师。我虚构的只是人物关系,不会虚构人物特性、细节、生活场景。
中华读书报:地震发生十年之后开始写作,《云中记》种种真实的细节仍然扑面而来,您是一直在为写作而准备吗?
阿来:不需要任何准备。写作对我来说,只是情绪的酝酿而已。地震发生了这么多年没写,是因为没有找到进入小说的切口。所有生活都是熟悉的。地震发生的第二天我就去了灾区,十年恢复重建的过程,我一直关注,现在仍然参与。这也是我的本分。我从来没有带过录音机和本子,就是认真地全身心投入和大家一起经历。我相信记忆会有选择,会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留下来。
关于追问“是否有真的鬼魂”
中华读书报:小说里借助不同的人物不断地追问,世间是否有真的鬼魂?为什么要反复追问?
阿来:今天已经是科学时代,有一个法则就是,什么有就必须得到证实,魂灵也好亡灵也好,在科学方面不能得到证实,给我们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地震发生前很多人不信有鬼魂,包括阿巴也半信半疑。地震发生,那么多人突然死亡,不像生病的过程还有漫长的告别。我去过最惨烈的震中,一万多人的村子死了七千多人,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这个时候很多人愿意相信鬼魂存在,希望失去的亲人在另一个空间存在,是强烈的情感需要。灾后重建,破碎的生活怎么重建?纪念亡灵,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情感的需要。
小说里有一句话:“阿巴真的反反复复地想过,万一真有鬼魂呢?作为一个祭师,他本是应该相信有鬼魂的。他说,那么我就必须回去了。”作为祭师没有做该做的事情,他会觉得是失职,这是阿巴职业的觉醒。
我写出了现实的层面。有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带有某种表演性质,阿巴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最初的想法也是:让我表演我就表演吧!经过地震,村民把他带入这个场景,他才认识到职业的责任,意识到祭师承担的使命甚至有救赎的作用,开始做祭师该做的事。当时移民他也跟着大家去了移民村,他返回云中村是三年以后,有一个过程。他不是稀里糊涂就回来了,也不是没有理由地和村子一起消失。这里有人物性格的原因,情感也是有逻辑的。
中华读书报:《云中记》的毁灭既有来自自然的力量产生的灾难,也有人类文明自我毁灭所引发的灾难。其实您从早期的作品就一贯关注着文化、文明和自然的毁灭。
阿来:我不想说毁灭,是新旧交替。我不是文化保守主义,我希望文化进步,既有新的生长,又有旧的消失。就像人衰老了要死去。有些文化衰老了就不适合进步,小说里阿巴的死亡有两种含义,一是传统文化的消息,二是象征这种职业包括崇高的职业信念的消失。这里头总还包括对人本体的关注,人本体的发展和幸福。我们既不是文化原教旨主义、保守主义,也不是绝对的进步主义,对“消失”的很多情感的审美方面也有很多同情,但是消失总还是消失,否则就没有历史,这也是黑格尔的历史观,万事万物都始终处在变化之中,变化的原因就在于矛盾。今天我们对文化有两种极端的看法,一是对旧文化的消失没有任何同情,二是认为旧文化一切都好。总说旧文化好的人,如果回到过去可能一天都过不下去。
不能不顾现实地歌功颂德
中华读书报:祭师阿巴要管死去的,仁钦要管活着的,所有的去向都是安居。小说中出现的干部,让我们感受到强大的正能量。
阿来:地震时我也是志愿者,那时就发现光靠我们自己的一腔热情远远不够。地震后的一两天还能从表层发现受难者,再往后只能依靠政府组织军队、消防队的救援,是政府组织各种力量一起抗震救灾。为了避免灾难,搬迁了多少人到移民村,这是政府才能做到的事情,中国所有事情如果不是政府主导,大家只能是敲敲边鼓。现在有一种倾向,很多作品淡化政府。政府是巨大的存在,尤其中国这样的大政府,书写社会回避政府也很虚假。我们现在书写中,不顾现实的歌功颂德,或者回避政府,都说明我们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还有欠缺。文学要表达真实。连现实层面都做不到的时候,文学就很可疑。
中华读书报:说到底这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而且因为语言的功底,显出了诗性的光芒。在如何处理现实主义题材上,您有何经验?
阿来:绝对是现实主义作品。我们对现实主义有一个狭窄的理解,一是看到新的东西就着急书写,在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无论传统媒体还是自媒体,每天都会及时地反映现实,如果文学还走这样的道路,就是媒体时代的自我取消。所以很多小说出来,被批评说好像把新闻串起来,你看到的和媒体看到的现实是一样的,也没有比它更深刻更全面,看起来就是在抄新闻。有的作家灵感来了写作冲动来了,半夜爬起来写,我的经验就是,把灵感按下去。我觉得还没到时候。值得你写的东西,再按下去还会出现。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观察、思考,透过表面关注更深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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