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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华散文专辑《水果在天空奔跑》

荔枝

一坨荔枝离开了家乡。驿道两边的树木刷刷地向后倒去。远处田地里的农人伸直腰,看见一道烟尘滚滚北去,灰尘迷了他们的眼睛。四五月份,正是最热的季节。大雨时常淹没道路,马蹄陷进泥地。

“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你信吗?农耕社会,四五千里路,至少要五六天。还有颠簸呢,山峦叠嶂,激流滚滚,骏马飞奔,马鬃在风中一颤一颤,屁股都疼,何况荔枝。青绿着就被摘下的荔枝们你挨着我碰着你,撞到头破血流,互相推搡,恨不得自己的同伴去死。

味道变没变杨贵妃怎么知道?除非她亲身来到岭南,在一个果园里吃过一颗新鲜的荔枝。

有机会在岭南尝过新鲜荔枝的押运官当然不承认味道变了。

进皇宫,押运官把荔枝们梳洗打扮一番,装进亮晶晶的盘子里。

贵妃问,是新鲜的吗?

答,味未变。

贵妃纤纤玉指剥开红艳艳的壳,看到白嫩嫩、颤巍巍的果肉,轻启朱唇,露出让人倾倒的笑。嗯,好吃。这股烂地瓜的味儿就是我小时候的味道。

一群羊总会跟在一只羊后面跑。那只羊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是某一只跑出了羊群,后面跟上一只,就会跟上一群,就又成了一个方向。一只只盲目的羊,踩出了世界上无数个方向。

一只羊把荔枝指成了一个方向。

气哼哼的杜牧,写好的诗扔进华清池: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芒果说,我体型比较好。菠萝说,我看上去比较大。桂圆说,我皮肤光滑。山竹说,我味道鲜。

荔枝说,这几样我都比不上你们。贵妃喜欢我。

荔枝说,怪我咯?

荔枝又说,我还不是要继续和你们在一起。

其他水果不作声了。

岭南的深山中,瘴气弥漫。太阳一天砸下来的热量,顶得上北方一个月的热量。如果不是土地拽着,大树恨不得连自己都蒸发掉。那瘴气是树木和蒿草的一声声怨气,走进来的人们莫名其妙中了蛊。

人显得非常渺小。海浪显得特别大。路途始终看不到终点。行走在遮天蔽日的树海里,不见天和地,就像一只爬进沙漠的蚂蚁,四周的沙子随便一个就能砸伤它的腿。

荔枝和那些水果一样。一年年开花结果,不能及时吃掉的,就及时烂掉。岭南的水果坚持自己的季节性。不像北方的苹果,从今年秋天可以吃到来年秋天。梨子如果放好了,也能。

荔枝从不敢在任何场合强调自己的知名度。

几百年后,一个叫苏东坡的人跋山涉水来到惠州。与其他不得志的政客不同,他有一只笔,这支笔后来被称为豪放。他走到哪里写到哪里。让他走他就走。贬到天涯海角,只要还是公务员,还在体制内,政敌就拿他没办法。

满面尘灰的苏东坡看见了满树的荔枝。只吃了一颗,还没尝出味道,就提笔写下了传唱至今的四句诗: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他知道这首诗会传回京城。他要让他的政敌们了解,这里有你们永远吃不到的荔枝。你们把我贬到这里,但我过得爽极了。

杨桃

杨桃被按在案板上。刀子要锋利。切一刀,杨桃就“啊”一声。再切一刀,再“啊”一声。不多的汁水顺着刀片淌下来,将案板洇湿了一小块。

刀子是它自己请来的。

嫩绿的杨桃,前生是古代一种称为“椎”的武器,头部六棱或八棱。金瓜武士将其持在手中,威风凛凛。应该出手的时候,椎绝不含糊。这一生砸进多少人的体内,溅起过多少触目惊心的鲜血,它已经数不过来了。

一天半夜醒来,想到自己经历过的一件件,一幕幕,它忽然冒出冷汗。不能继续了。转世再也不要金身或者铁身。不要做金属。打砸抢无法解决问题,问题只会越积越多。凡是给事物带来伤害的方式,它都要舍弃。

它钻进土地,从零开始,汲取土壤里的养分,也偷偷接收一些渗进土地里的阳光。它不敢大声呼吸,以免被太阳发现。它担心自己不配让她照射。它顺着根须、枝干一路向上,在枝干上冒出小芽。

一天又一天。一个柔亮的早晨,逐渐长大的杨桃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大吃一惊。怎么还是那个样子。虽然身体下半部没有了柄,由八棱形变成了五棱形,但大致还是相似。说好的脱胎换骨呢?说好的与往事干杯呢?

前生太扎实了。那是一个坚硬的过程,步步为营。它一辈子都没接触心软的事物,除了刀枪剑戟便是斧钺钩叉,全部恶狠狠的表情,冷冰冰的神态。它的世界里没有过柔和,不知该怎么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

如果当初有一个人引领着它,把世间的愉悦、放松、欢欣、挚爱一一指给它看,无需过多解释,只要看到,它也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这最难改变的身形,最后的痕迹,还是要割除干净。能帮助它的,也只有这把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刀子。

刀子把自己磨得飞快,尽量减轻进入杨桃的身体后给它带来的苦痛。看着躺倒在案板上的杨桃,那个曾经谁也不服的朋友,刀子忍不住哭了。刀子知道,切开杨桃,也就是彻底和老友作别的时刻。

一片一片萌萌哒的五角形状的水果,在盘子里散漫地排列出一副家庭主妇的姿态。你怎么也看不出它和那个血腥的武器到底有什么关联。

这才是我自己,杨桃说。

尽管内心有着和菠萝蜜一样浓烈的情感,但它决不再任其燃烧。它就那么恬淡地,轻悄地,把一点隐隐的甜味呈现在你的嘴边。

如果你忘记吃掉它,一天后它会渐渐发黄、腐烂,如同所有变老的水果。但此刻的它是欣慰的,仿佛一个痛改前非的浪子。

香蕉

一挂香蕉从香蕉树上长出来。是一挂,不是一根。

它们像连体婴儿,闭着眼睛,握着拳头,打着哈欠。等香蕉们懂事的时候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生来就不是一个。但没有谁感受到威胁,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它们不知道十几根香蕉谁大谁小,也没人告诉它们先后顺序。但既然是整体的一挂,应该差不多同时问世。干脆不以出生时间区别彼此,就按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排列,老大、老二、老三……一直到十八。

成长的时候,拥挤的时候,各自侧一侧身就行了。它们从没认为拥挤是不舒服的。大家都极力地往四周扩展空间。那么大的虚空,总可以盛放逐渐变大的身体。越是往外伸展,越感到虚空的大。虚空里可以看到的东西更多。

彼此的拥挤,成了彼此的拥抱。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肌肤相亲。爱,在这摩擦中生成和长大。

广袤的村外,孤零零几棵香蕉树。它们是中间那棵树上最顶端的一挂。它们可以望见四周的清醒。风来的时候,远处的黄皮树的叶子先动起来。它们一起喊起来,风来了,风来了。大喊其实没什么意义,水果们又逃不掉,也没有躲避的地方。但它们喜欢这样喊,兄弟十八个喊得很整齐。它们通过叫喊看见了彼此,感受到了彼此,感受到了兄弟。它们的声音越来越整齐。风还在远处的时候就知道,哈,那些香蕉要叫喊了。

风有时候吹得很大,没有遮挡。吹到十五度左右,已经是香蕉生命临界点的温度。再低一些,香蕉就会死掉。最边上的老大感到危险,就提醒其他兄弟,抱得再紧一些。

狂风暴雨从两边袭来时,香蕉一个抱着一个,一个抱着一个,它们没办法换防。最左边的老大想,我是老大,我来护卫。最右边的十八想,我是最小的,我来遮挡风寒。

互相之间的拥挤不再是空间问题,而是一种需要。它们从没想到过分开。它们连听说都没听过什么叫做分开。这个世界如果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定叫“在一起”。

好长一段时间,它们都是绿着的。它们都觉得绿着挺好。后来渐渐变黄了。它们又觉得,变黄挺好。不久,一个带着布帽子的果农把它们从香蕉树上铲下来,小心地放到车上。它们知道离开母体了,但长大就是要离开,也没什么,也挺好。

然后它们被汽车运到村子里。最边上的老大忍不住颠簸,先掉下去了。掉下去前它拽了一下老二,什么都没说,马上就不见了。

剩下的香蕉大吃一惊,一起喊起来。救救老大,它掉下去了。那么多挂香蕉挤压在一起,根本没人听见它们的叫喊。司机奇怪车厢里老是有嗡嗡嗡的响声。

这挂香蕉第一次看见了分离,它们的生活必将被他人操纵。不仅仅是风雨,还有常态的无妄之灾。

接着,这挂香蕉到了市场上。一个顾客问,香蕉好吃吗?摊主说,你可以先尝尝。顺手撕下老二。老二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扒掉皮,露出了里面的肉。顾客三口两口把它吃掉。

啊。啊。其他香蕉一齐喊起来。

老三说,接下来是我了。如果我走了,你们还是要在一起。这是我们躲不开的命运。随时都有分离。但一起多呆一天,我们就要多爱一天。

他第一次提到了爱。

什么是爱?

老三是被顾客扔掉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买回这挂香蕉。他在路边跟邻居聊天时,一辆三轮车快速地冲过来,撞在塑料袋上,然后跑掉了。老人接着往回走的时候,打开塑料袋,看到最边上的香蕉被撞伤,皮肤已经破烂。他想了想,随手撕下老三,扔进路边的垃圾箱。

剩下的香蕉已经有心理准备。它们不再叫喊,默默不语。它们想,老三孤零零在垃圾箱里,该多么寂寞啊。

老人回到家,把香蕉放到冰箱顶上。他坐在沙发上喘粗气。他捂着胸口,然后慢慢地躺下去。

接下来的五天,他都一动不动。他再也没有醒来。

空气越来越沉闷,随时让人窒息。剩下的十五个香蕉一起想到了田野,想到了岭南红土地上的风。它们甚至有些想念雨。雨还可以让它们透一透气。

老四的身体上已经出现很多斑点。老五至十八,也陆续出现斑点。老四对其他兄弟说,我已经挺不住了。我还是先死掉吧。

老五说,反正早晚也是死,不如一起吧。

老六至十八都说,没意见。

又过了一天,香蕉们都失去了知觉。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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