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泽丰

单位搬家，同事们在收拾着最后的杂物。就连剩下的几把旧椅子，他们都贴上记号标签，撂在了搬家公司的三轮车上。司机用绳索加以固定，发动三轮车引擎，一脚油门，车子“嘟嘟嘟”地驶出了院子大门，留下一圈圈浓浓的黑烟，久久不散。

目送着车子开出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我才收回目光。这个独门独院的办公楼空落了，像一个年迈的长者，儿孙们都已离去，只有它无言地坚守着这片土地，坚守着这个院落，守护着这里一草一木。我看了看办公楼，透过走廊外墙的玻璃，一些办公室的门半敞开着，没有上锁。东西都搬走了，上锁防盗什么呢？来单位上班十多年了，我没有在此丢失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听说过哪位同事失窃过什么，一切安然。我并不认为这是大家下班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给门上锁的缘故，即使我们不上锁，楼下的院子大门，还有门卫把守。办公室的门这回没有上锁了，像半张开着的大嘴，正要说些话，却被捏住了喉咙。

门卫老陈告诉我，余总昨天傍晚来过一趟，他每间办公室都打量了一番，离开时眼睛有些湿润。余总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我进入该单位之前他就退休了。听说这办公楼是在他手上建的，他花了不少心血。当时这里是郊外，余总看中了这块地，找政府有关部门协调，最终把单位建在了这里。随着城市的发展，几年一过，这里成了热闹和出行方便的城市中心区。后来，同事们都说：余总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余总总是高亢地笑笑，笑着说：你们后来人可要守好啊！他对这里一草一木深怀情感，退休了，还隔三岔五到单位院子门外转转，不过很少进来，怕打扰别人。没想到单位合并，我们要搬离此地。这一次，他进来了，一个老人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境，用目光去触摸这里的风物？陪同他一起的老陈无法准确地解释清楚。

向晚了，院子里，有几棵三层楼高的香樟树。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树冠庞大，生长二十多年才修得如此。还有一些杂树长在它们的周边，形成树林的架势。我静默在一棵树下，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在它下面思考着文稿的写法。而现在，我满脑子空洞，像是等待什么，自己又不知道。过了许久，一阵风吹来，树枝微微地摇晃了几下，仿佛有些语言从高处传来。我抬头，并未意会到。我有些伤感。整个院子里，除了门卫老陈，就剩下我了。这回，我不想匆忙地离开，仿佛还有一些事情未了，具体是哪些事，我也说不清，就在院子里乱逛，没有目的。一会儿从院子的前门走到后门（后门是锁着的），又从后门走到前门。一会儿走上曲桥，走到曲桥另一端的采风亭去坐坐。

采风亭是当年与办公楼一道建的，紧贴葫芦状水池的腰部。建它的目的，也许是为了缓解大家的工作压力，也许是为激发同事们创作的灵感。这么多年以来，我到采风亭下坐过许多次，每次独往中收获甚多，或得观景之感，或悟到做人之理。现在回想起来，那里于我，又何尝不是真正的乐园呢。

我在院子里呆了许久，不知时间之数，只晓得天要擦黑。我又一层一层地打量这栋办公楼，没发现有一人从楼梯口走出。要是以往，这样一个一百多号人的单位，肯定会有人上楼下楼。然而，此时没有，整栋楼静悄悄的，就连照明灯都无人开启。原因很简单：人们都走了，没有谁为它驱逐内部的夜色。它独自承受着，独自体会这个中的滋味。

相对于单位而言，我是主人，也是访客。自从进入这个单位上班，我就用文字打发余生，拿着薪水养家糊口。若干年以后，我也像已退休的同事一样，离开它，看着新鲜的血液输入，延续着它的存在。然而现在呢？在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院里，在这栋六层高的办公楼前，我像一个已嫁出去的姑娘，心生淡淡的忧伤。

不知不觉间，月亮爬上了天空，时而露出脸面，时而钻进云层。它钻进云层时，灰色的云层一块一块的，清晰可见，像阔大无边湖面上浮着的冰块，在漂移。云层与云层之间是白色的裂缝，横七竖八，没有规则可言。我痴痴地抬头望着，和眼前所有的物什一样，收留着它的心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