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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种花生去

作者:李淑萍

阿妈是土地的诗人,土地是花生的产床,而花生好像与生俱来是我的慰藉。阿妈晒的咸干花生,晚上饿了我吃几颗,想阿妈了吃几颗;从小就种的、看的、吃的花生,就像嵌进了身体的肌理,甚至淌进血液里。

首先印刻在我脑皮层的序码不是关于花生的美食,而是初春,在田园诗般的田畴上,人们撒播着花生的画面。

不是米勒画笔下的《播种者》形象:农夫身躯高大,阔步挥臂,播着种子,那图景太壮丽。我家自留地上从来没有男性形象,父亲因外出工作永远缺席,阿公、阿叔或阿舅都在自家地上忙碌。

印象中,阿妈抓着饱满的花生仁,躬下身子,庄重地把花生仁摁进泥土里,更像米勒的《拾穗者》那样的谦卑。她的动作连贯,沉着有序,沿着新翻的一行行的花生地重复劳作,就像诗人写下大地的诗行。或许长时间的弯腰劳作已经使她感到劳累,停驻,挥挥汗,然后继续。说她撒播,莫如说是丈量,精准地把花生投在等距的坑里,摁一下,再掩土。背后灰蓝的天缀满云霞,成为劳动者的背影的底色,至今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属于阿妈一个人的土地,尽管那是我们一家人的。阿妈就像土地的主宰者,在希望的春天里,她按自己的喜好和意愿安排哪块插秧,哪块种花生,哪块种芝麻或黄豆。土地似乎懂得报恩,阿妈种的每一种农作物似乎都比别家高产。这一畦畦收获的花生,就像是阿妈怀胎十月的婴孩,颗粒饱满壮实。

对土地投以深深的感情,那种虔诚,超越了一般的田园劳作,而定格成我记忆中一幅人与土地、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伟大画卷。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花生和糖,相依相伴不可分割,组合成不同的美食,抚慰我们焦灼的味蕾。

快过年了,背着黑乎乎的老式手摇爆米花机走街串巷的老人来了,舀一两升米去排队打爆米花成为最开心的事。背回来一麻袋爆米花,翘首等着阿妈做炒米吃。

阿妈早就把花生炒香去衣捣碎,和红糖水一起倒进大铁锅搅拌,热腾腾冒小泡泡,和爆米花胶着在一起,发出“嘶嘶”的香甜,勾得我们直吞口水。这时要把热的炒米迅速移到密眼的竹簸箕上,用擀面杖似的短粗木棒压平压实,用薄膜塑料油纸蒙紧,压上重物,让它冷却紧致。最后用刀切成一块块小巧的长方体,细心放到铝皮制火水罐保存,往往还未待阿妈放进去,围观的我们早已抢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嚼着。

把炒米密封起来,与装油果、糖环、薯片等年货的大瓮码在一处,放在床底下,将成为过年走亲戚最美味的年货之一。其实哪里等得及过年,那火水罐已经被我们掀了好几次,钻在床底,正吃得有滋有味呢!

花生和芝麻也是好朋友。不是每家人都会种黑芝麻,但阿妈每年都种。花生和芝麻可以用来做芝麻花生糖,这也是我的最爱。同样把花生、黑芝麻炒熟炒香,与砂糖熔浆快速拌匀。趁热装入已涂油的容器里,用铲子摊平压紧压实,放凉倒扣出模,趁有余温切成小块即可。这么“金贵”的小吃,阿妈做得不多,别家也难吃到,更加勾起我们的馋虫。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小时候偷吃太多甜食,几乎都蛀牙,这是偷吃的代价。

花生和芝麻的另一用途不做汤圆,而是用来做艾粄的馅料。我们村吃汤圆不裹馅料,艾粄则全用花生芝麻馅,不做别的花样,这是一种什么传统,我至今未解其谜。把脱衣的花生仁和芝麻混在一起,用石磨研碎,和糖裹进青绿油亮的艾粄里,成了清明前后的美味甜点。

花生收成之后,挑出颗粒大而饱满的一部分作为来年的种子;一小部分保存下来,收在一个瓦瓮里,将做成美食;而其余大部分,则榨成花生油,成为饭桌上香喷喷不可或缺的配角。

小学二年级有一篇许地山写的课文《落花生》,摇头晃脑背诵课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其中有一句“所以你们要像花生一样,它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更加记忆犹新。当时我们还热烈地补充说明花生的作用,对于年年都要帮家里种花生的我们来说,这简直信手拈来。

花生的好处实在多,做美食只是打牙祭,农家种花生当然主要为了榨油。

虽说老家山区茶树多,打的茶籽油也不少,但不知为何村里还是喜食花生油,榨油仿佛是花生最后的宿命。阿妈晒干的花生连壳一担一担挑了去队里的油坊,换回来一饼一饼的花生麸和一桶一桶金黄的花生油。

对于此,一个儿童是充满好奇的。然而大人一般不允许小孩进去油坊,现在想来,估计一是远,要走一里路、抄好几条田埂才到;二是里面闷热、油滑,管榨油的壮汉都赤着背、大汗淋漓的;三是最重要的安全问题,那铁棺材似的巨型榨油机不断“咣当咣当”地运作,万一出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者,时间也需要很久,给机子添水,看着出油,都得有人紧紧盯着。

有一回给阿妈送东西,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像进入魔法密室,喷喷香的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蒸汽,轰隆隆又油乎乎的,那千斤顶有节奏的榨油声此起彼伏。只见阿妈把带壳花生倒进斗状的机器,吐出热乎乎的花生糁,接着不知道在蒸锅里炒多久,一锅油汪汪的花生糁咕噜噜地冒着油泡,散发出喷香的味道。然后放在千斤顶里压榨,“咣当咣当”巨响又传来,经过层层工序被压榨出的花生油,油色清亮,从油口落入油桶中,醇香扑鼻而来。

滴滴香油,化作童年餐桌上的油盐饭:几滴香油,加一点盐巴,拌在白花花的米饭里,一样成为儿童裹腹解馋的美味。可不呢?分开单干才一两年,不用吃红薯丝饭,吃上白米饭已很幸福,何况还有新油下饭呢!

花生把油榨干之后,打出一种很坚硬的渣饼,就是花生麸饼,像水桶口般粗大,可以做饲料喂猪。听祖辈说,以前没得吃,还把它当零食,都管它叫“果子饼”。这在我听来仿若天方夜谭,花生米有时都吃厌腻,怎么还会去和猪争食呢?

阿妈挑着金灿灿的新油回家,高兴极了:“卖了油给你缴费读书哈!”这是对我跟着阿妈种花生、除草、拔花生甚至晒花生所付出劳动的承诺和奖励。

种花生,在我看来是一种儿童游戏,在春光明媚的田野里,放逐的是一种生机。

除杂草,心生的是另一种怜惜和盼望。“三月始播土,冥然何怨尤。四月叶交覆,饮露绿阴稠。”花生三月份播种时埋在土里面貌不惊人,到了四月天,叶子饮饱露水,交织繁茂,这时就要被阿妈叫去除草了。

“花生圆菊蕊”,当田畴的绿苗长出菊花一样的黄色花蕊,就仿佛看得到丰收。一畦畦的花生苗碧绿碧绿,缀满了嫩黄嫩黄的小花,远远望去像绿毯,可喜人了。

荷一把锄头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握住锄把下端好掌握力度,仔细地铲草。力小了不能连根除去杂草;力大了,一不小心把花生苗也铲掉了,不仅遭来一声喝骂,自己也会内疚。好好的一棵生命没了,似乎少收了一斗的花生,少打了几两油般,意味着少买一两本作业簿和小人书。

真等到收获的六月,正好赶上收稻子最繁忙的双抢时节,那收花生可就一点也不诗意了,简直是一场硬仗。

有时,阿妈会撑一把大黑伞在地头,让我拔了花生苗,现场摘下一颗颗花生。炎热的日头炙晒着皮肤,拔了一畦,赶紧躲进伞下坐着摘;饿了,渴了,剥开壳,吃几粒新鲜花生米,甜丝丝的。

忙起来,阿妈就用畚箕把花生苗挑回家放屋檐下晒着慢慢摘。我常常指挥着弟弟妹妹一起劳动,想分担日夜忙碌的阿妈的艰辛。可是,多半是徒劳的,弟弟必然跟着阿公去放牛,妹妹还小,总缠着要剥吃花生呢!

装满一筐筐的泥花生,阿妈挑到清冽的溪水里洗。褪去泥色,花生都露出白胖胖的脸蛋。晒谷场一边晒花生,一边晒稻子,晒干花生就可以准备去榨油。

等到农忙过后,我们几个小女孩最喜欢到花生地里闲逛,会有大惊喜,因为花生破壳长出白嫩嫩的芽,捡回去又成了饭桌上一道美味佳肴。

花生一身是宝,对于我而言,却是味蕾与精神上的双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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