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粽子
那年端午,我提前三天从部队请了探亲假,经过十几个小时绿皮火车的颠簸,又辗转两趟汽车,才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村子。
到家时已是深夜,月光如水,将老屋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母亲屋里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像是黑夜中温柔的召唤。灶台上泡着糯米,墙角堆着新采的粽叶,青翠的叶片上残存着露水的痕迹,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搓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儿。她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我注意到母亲的背更驼了,走路的姿势也略显蹒跚,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依然有力,接过我的行李时,我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端午日,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打开门,见母亲正在井台边洗粽叶。晨雾像轻纱一样笼着老槐树,她佝偻的背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像一幅洇染的水墨画。
“妈,我来。”我接过母亲手里的篮子。井水凉得沁人,粽叶的脉络在掌心留下细密的纹路。母亲教我辨认什么样的粽叶够宽够韧,怎么折才不会漏米。她的手指关节粗大,可灵活得似在跳舞,三转两转便包出个漂亮的粽子。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翻滚,蒸汽裹着粽叶的清香在厨房里弥漫,与柴火的烟味混合在一起,成了最熟悉的家的味道。母亲撩起衣角擦汗,笑着说:“到晌午就能吃了,全是你最爱吃的豆沙馅……”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眼睛不时瞟向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似乎在盘算着儿子能在家多待几个时辰。
就在这节骨眼,老式座机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厨房的温馨,我的心突然揪紧了。是部队打来的,说有紧急任务,让我立即终止休假返营。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而坚决,不容置疑。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知道离家不远的小站有火车路过,来不及多想,我赶紧收拾好行李。母亲手忙脚乱地往我的背包里塞煮熟的鸡蛋、腌制的咸菜,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几个馒头。她的动作又快又急,手指微微发抖,像秋风中颤抖的竹叶,可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村口老柳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斑驳的光影犹如大地的皱纹。我跑过晒场时,惊起一群麻雀,它们扑棱棱飞向天空。母亲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但我知道,必须赶在火车开动前到达。
幸运的是,我刚上了火车,汽笛就响彻长空。这时,我看到母亲气喘吁吁地向着站台方向跑来。她手里拎着一串用红线系着的粽子,那是刚出锅的。母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但她仍拼命地跑着,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甩在身后。
火车开始移动,继而飞快前行。我从车窗里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野中。虽然那个端午我没吃上母亲包的粽子,但她追赶火车的样子,连同那串在风中晃动的粽子,已成了记忆中最鲜活的画面。
转眼许多年过去了,我已转业到地方。每到端午粽叶飘香时,那个奔跑的身影总会浮现在眼前。我终于明白,母亲的爱亦像那些追赶火车的粽子,纵然没能送到我的手上,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作者:马晓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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