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记忆
故乡的青石板路,早已消尽了。如今回去,只见一条条水泥路,平整而光滑,然而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以前我们村子的路,全是青石板铺就的。石板是从山里开采而来,一块块并不十分规整,却自有一种天然的韵味。石板的表面并不光滑,常有细小的凹凸,踩上去,脚底能感受到那微微的起伏。雨天时,石板会泛出一种青黑色的光泽,水珠在上面滚动,像撒了一地的珍珠。
记得小时候,我常常赤脚在青石板路上跑。夏天,石板被太阳晒得发烫,脚底板踩上去,烫得人直跳脚,却又舍不得穿上鞋子。村里的孩子们都是这样,脚底磨出了一层厚茧,走在石板上,竟不觉得痛了。冬天,石板冰凉,我们却仍旧赤着脚,在霜冻的早晨跑向学堂,脚趾冻得通红,却还要比赛谁跑得快。
青石板路的两旁,往往生着些野草。春天来了,石板缝里会钻出嫩绿的草芽,有时还会开出几朵不知名的小花,蓝的、黄的、白的,点缀在青黑色的石板间,煞是好看。村里的大人们走过,从不曾低头看它们一眼。而我们小孩子,却常常蹲下来,对着那些小花发呆,有时还会摘下一朵,插在女孩子的辫子上。
青石板路是有声音的。穿着布鞋的大人走过,发出“嗒嗒”的轻响;挑着担子的农夫走过,扁担“吱呀吱呀”地叫着,伴着沉重的脚步声;我们这些孩子跑过时,则是杂乱无章的“啪啪”声,像一群受惊的小兽。最妙的是雨天,雨水打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屋檐滴下的水珠应和着,奏出一曲天然的音乐。
村里的青石板路,每一条都有自己的故事。东头那条通向学堂的路,被无数双小脚磨得发亮;西边那条通往集市的路,中间的石板已经被独轮车轧出了两道浅浅的凹痕;我家门前那条小路,因为走的人少,石板上甚至长出了一层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我曾在上面摔过不止一跤。
青石板路也是会“说话”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石板上,它们就开始“醒来”,散发出微微的热气。中午,石板被晒得发烫,远远望去,路面上似乎有热气在蒸腾。傍晚,石板渐渐冷却,却仍保留着白天的余温。到了夜里,石板变得冰凉,月光照在上面,泛出一种清冷的光泽。
记得有一个夏夜,我躺在门前的青石板上乘凉。石板透过薄薄的衣衫,将凉意传遍我的全身。我仰望着星空,听着草丛里的虫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夜里,我被露水打醒,发现石板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我爬起来,赤脚踩在湿润的石板上,那种清凉的感觉,至今难忘。
青石板路还是村里消息传播的渠道。谁家有了喜事,谁家遭了灾,都会在石板路上传开。女人们提着篮子走过石板路,在井边相遇,便开始了闲谈;男人们扛着锄头走过石板路,在田头碰面,便交换着村里的“新闻”。我们这些小孩子,则常常趴在石板上,耳朵贴着地面,听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猜测是谁来了。
如今回想起来,青石板路简直是我们村子的血脉。它们连接着每家每户,通向田野山林,延伸到外面的世界。我离开村子的那天,正是踏着青石板路走的。记得当时下着小雨,石板湿漉漉的,我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母亲站在门口,望着我走远,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石板路的拐角处。
后来,村里修了水泥路。先是主干道,然后是支路,最后连我家门前的小路也铺上了水泥。青石板被撬起来,不知运到了何处。水泥路确实方便,下雨天不再泥泞,车子也能开到家门口。可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去年回乡,我在村口遇见一位老人。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拄着拐杖,在水泥路上慢慢地走着。我问他可还记得从前的青石板路,他停下脚步,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说:“这水泥路啊,硬邦邦的,还是咱们从前的石板路好啊,石板路会‘呼吸’。”
我蹲下身,用手抚摸着水泥路面,冰凉而坚硬。忽然,在一处破损的路边,我发现了一块青石板的残片。它被水泥包裹着,只露出一角,但那种青黑的色泽,那种天然的纹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仿佛触摸到了过去的时光。
青石板路消失了,连同那些在石板路上奔跑的赤脚孩子,那些石板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花,那些雨天里在石板上跳跃的水珠,都成了记忆中的画面。只有偶尔在梦中,我还能看见那条蜿蜒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通向远方,通向过去。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乡愁吧——对一条早已不存在的青石板路的怀念。
作者: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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