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里的月光宝盒
小时候的夏天,总是从一个对半切开的西瓜开始的。青绿的外皮上还挂着水珠,那是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痕迹。外婆粗糙的手握着铁勺,在西瓜中央轻轻一旋,便挖出一个完美的半球。橙红的瓜瓤晶莹剔透,黑籽稀疏地点缀其间,像是一幅精心布置的水彩画。
“来,快吃吧。”外婆总是这么说。那把铝勺递过来时,勺柄微微发亮,勺心盛着西瓜最甜的部分。我至今记得那口瓜瓤入口时的感觉——先是微凉的触感,接着甜味在舌尖炸开,最后化作一股清流滑入喉咙。那时的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西瓜中间的那一口永远属于我。
直到多年后,我站在厨房里,看着自己的孩子踮起脚尖张望。案板上的西瓜还带着超市塑料袋的潮气,我下意识地拿起水果刀,沿着瓜纹切开。红色的汁水顺着刀锋流到砧板上,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抽屉里找出那把很久不用的勺子。
金属勺尖刺入瓜心的那一刻,我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挖出这一勺需要这样精准的力道——太浅会挖不完整,太深又会带出多余的纤维。当我将盛满瓜心的勺子递给儿子时,他眼睛亮起来的模样,与我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在一起。我突然明白,原来爱是这样一种循环往复的仪式。
这些年我吃过很多西瓜。超市里贴着标签的无籽西瓜,水果店切好的盒装西瓜,甚至高档餐厅里雕成玫瑰形状的西瓜。它们都很甜,却再没有一口能甜过童年时的那一勺。现在我才懂得,那份甜不仅来自瓜心,更来自那双递来勺子的手,和那双注视着我吃瓜的眼睛。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儿子正专心地舔着勺子上残留的汁水。我望着他鼓动的腮帮,忽然想起外婆去世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她已经病得吃不下整块西瓜,却还是坚持要看着我吃。“你吃,我看着就高兴。”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西瓜皮上的纹路。
如今我站在当年外婆的位置上,才发现给予比接受更让人满足。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西瓜心,我的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平静。这勺西瓜里包含的,不仅是夏日最甜的滋味,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传承——关于爱,关于牺牲,关于心甘情愿的退让。
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儿子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递还给我。勺底还残留着一点粉红的汁液,我接过来,很自然地刮了刮靠近瓜皮的浅色部分送进嘴里。这部分的瓜瓤纤维较粗,甜味也淡,却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原来靠近边缘的瓜肉,也有自己的风味。
我突然意识到,人生就像这个西瓜。年轻时我们总在追逐最甜美的部分,成熟后才懂得欣赏不同层次的滋味。那些看似牺牲的时刻,其实都在酿造另一种甘甜。就像外婆看着我吃西瓜时的微笑,就像我现在看着儿子时的心情。
西瓜终会吃完,夏天终会过去,但这份甜蜜的传承,会一直延续下去。或许有一天,我的儿子也会站在厨房里,为他的孩子挖出西瓜最甜的那一口。那时他就会明白,爱从来不是简单的给予与接受,而是一个永恒的圆,我们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夏日的阳光依旧灼热,我收拾着桌上的瓜皮,手指沾满了黏腻的汁水。这平凡的午后,因为这一勺西瓜心,变得格外明亮。
作者:亦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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