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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的萧殷先生

赣深高铁的钢轨沿着粤东北的山岭舒展筋骨时,我作为建设者,已在龙川县佗城镇住满五年。那些与钢筋混凝土为伴的日子里,彻夜攻克隧道难题的焦灼已随晨光淡去,唯有与萧殷先生的那场“隔空相遇”始终清晰——它像钢轨下的道砟,悄悄垫稳了我在这片土地上的精神重心。

2017年初我们扎营佗城时,高铁办的同志邀建设者去佗城影剧院赴百家姓客家围龙宴。工地上刚立起第一组钢构支架,我们的工装袖口还结着水泥薄壳,安全帽檐的露水顺着帽绳滴下来,就这么揣着工具包往影剧院走。还没踏进门,门楣上“佗城影剧院”五个字先撞进眼里——那是萧殷先生的题字,笔锋里的筋骨像刚被晨露浸过,撇捺间能摸到墨色的爽利,连笔画转折处都透着股不肯将就的劲。

“萧殷是佗城人?”同行者点头的瞬间,喉间像被山雾漫了漫。对我这个白天焊钢轨、夜里在工棚写随笔的人来说,萧殷先生是课本里的名字,是《论生活、艺术和真实》里的灯。从没想过这位文学泰斗的根,竟就扎在我要建设高铁的土地里,扎在东江潮润的水汽里。

从那之后,工休或傍晚散步时,我总会朝佗城老街走,必从影剧院门口过。题字里的长撇像极了钢轨的焊接缝,既有钢筋的硬挺,又藏着钢花冷却后的韧劲。每次仰头望时,总觉得能从笔墨起落里,触到先生握笔时指节的发力——就像看工人们握焊枪时,护目镜后凝着光的眼神。原来握笔的指节在稿纸上发力,握焊枪的掌心在钢轨上凝汗,都在以专注为钉,把自己的印记敲进时光里。可真要去寻他的故居,反倒生出近乡情怯的忐忑:怕自己这双刚拧过螺栓的手,轻慢了这方养过笔墨的水土。

那年,工地放慢了节奏,某个春雨初歇的午后,我踩着石板路往新渡村去。石板缝里的青苔吸足了水,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浸了水的棉絮。路人说萧殷故居在竹园里,是座清代围屋。穿过飘着炊烟的民房,粉墙黛瓦才从杂树后露出来——现存的右横屋只剩三层角楼,25平方米的空间里,灰沙夯筑的墙还带着暖温,硬山顶的瓦脊上,几丛瓦松斜斜地探着,像时光随手插的绿植。外墙的圆形枪眼半隐在爬藤里,倒像留着双安静的眼睛,望着东江河畔的船来船往。门楣上赖少其题的“萧殷故居”刻石被雨水洗得发亮,竟像我们刚养护过的钢轨扣件,透着被人用心对待的温润。

站在窄门边往里望,昏暗里像浮出些旧光影。这灰墙围起的方寸地,曾住过林默涵、杜埃这些文化前辈,先生自己也在这里写下《论〈金沙洲〉》。我仿佛看见他坐在床沿,就着窗棂漏的天光改稿,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混着东江河岸的号子——那号子多像我们工地的钢模板安装声,都是劳动者与土地的对话,一个用文字,一个用钢钎。

先生的童年该是在这里生根的吧?我想起读过的史料:1915年他出生时叫郑文生,父亲早逝后,靠哥哥当店员的收入过活。上小学时挑砖瓦、捞鱼虾换学费,从树上摔下来还攥着黄皮果不肯放——那几颗黄皮的酸涩,或许早刻进了他的笔锋,让他后来写民生疾苦时,字里总带着贴肤的真实。后来在龙川中学,他写《风雨之夜》诉穷学生的困境,国文教师把稿子送到省美展,竟得了二等奖。那该是少年文生第一次尝到被肯定的甜,像春茶刚泡出的第一缕香。

中学图书馆的五六万册书,成了他的精神粮仓。假期里他揣着书去南山寺,朝阳刚漫过寺门石阶时翻开书页,直到夕阳把东江染成金红才合上书脊。《文心雕龙》的字句、鲁迅的冷峻、巴金的热忱,都被他嚼碎了融进骨血。1935年《疯子》在《广州民国日报》发表时,他用了“萧殷”这个笔名——这两个字跟着他从广州到上海,从延安到华北,在《新华日报》的编委会上,在《人民文学》的编辑部里,在鲁迅文学院的讲台上,成了中国文坛绕不开的符号。

我在角楼前站了很久,指尖触到夯土墙的粗糙,忽然懂了他为什么总说“创作没有秘诀”。这多像我们常说的“修路没有捷径”——他从客家围屋走出去,见过战火流离,做过战地记者;我们铁路建设者从五湖四海赶来,钻过有塌方风险的隧道,熬过四十度的酷暑。他的“秘诀”是把脚踩在泥土里,写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我们的“诀窍”是让钢轨贴着大地走,每段路基都要压实到标准密度。本质上都是对“扎实”二字的信仰,容不得半点虚浮,就像东江的水,从不会绕开礁石走捷径。

后来,我又去了龙川县城的萧殷公园,绿树荫里,先生的塑像清瘦却挺拔,眼神沉静如东江的水。基座上吴有恒撰、赖少其书的生平里,藏着先生甘为人梯的故事:王蒙先生说“我的第一恩师是萧殷”,因为先生在《青春万岁》初稿上写满眉批;无数业余作者收到过他的长信,那些批改文字常比原稿还长。

先生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可他的精神还在滋养这片土地。就像赣深高铁通车那天,我站在龙川西站的站台上,看着首趟列车驶来时,车窗里映出的不仅是乘客的笑脸,还有远处萧殷公园的树影。钢轨让千里之外成了邻舍,先生的文脉却像条隐形轨道,让文学的火种在佗城、在更多地方传下去——永远有来处,也永远有前方。

也是在这片浸润着文脉的土地上,我终于圆了藏在心底的文学梦。从县作协小会议室里的青涩交流,到省作协培训课堂上的豁然开朗;从第一本散文集《大地飞歌》新鲜出炉时,指尖摩挲书脊的傻笑,到第二本新书《守望平行线》被读者捧在手心的温热——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牵着客家大地的根须。那些黛色的山、碧透的水,那些操着客家话的乡亲眼角的褶皱,还有先生故居里蕴藏的教诲,早成了我笔尖跃动的光。

望着先生的塑像时,钢轨焊接的星火与先生批改稿件的红笔突然在眼前重叠——那些四溅的光,原是同一种温度。我们铺展铁轨,是让山河卸去阻隔,让北上广深的霓虹能漫过隧道,与粤东北的灶火撞成一团暖;先生耕耘文字,是让人心免于漂泊,让街头巷尾的悲欢都能落进纸页,在千万人眼里映出同款泪光。

先生故居的角楼明明只够容下几缕斜阳,却盛着一个民族对“共情”的最初向往。若他此刻能望见这人间——铁轨正把远方铺成故乡,文字仍在将心事酿成星光,想必会掸掸长衫上的墨痕,笑着颔首吧。

作者:铁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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