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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边的豆腐香

外婆家的石磨总在天刚亮时醒过来。青灰色的磨盘浸着夜露,齿缝里还嵌着前次磨豆浆时残留的米白碎渣,外公推一推安在磨盘中央的木柄,便发出“吱呀——吱呀——”的悠长叹息,像老人在絮叨旧事。

小时候,我总裹着外婆的蓝布围裙,蹲在磨盘旁看黄豆如何变戏法。前一晚泡在瓦盆里的黄豆吸足了水,圆滚滚的肚皮撑得发亮,倒在磨眼时会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外婆扶着我的小手往磨眼里添豆,指尖带着灶间柴火的暖意,磨盘转起来时,乳白色的浆汁顺着石缝往下淌,在盆底聚成浅浅一汪,空气里渐渐漫开甜津津的豆香,混着晨雾里的青草气,把整个小院都泡软了。

磨好的豆浆要倒进粗布滤袋里。外婆把滤袋四角系在屋梁下的铁钩上,白花花的浆汁透过布眼往下滴,落在大陶盆里溅起细小花纹。我总趁她转身添柴时,偷偷用手指去勾滤袋上挂着的豆沫,刚触到指尖就被烫得缩手,外婆听见动静回头,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却也不骂,只把我拉到灶边的小板凳上坐好,往我手里塞块凉透的红薯干:“等会儿让你喝头锅浆。”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铜锅里的豆浆慢慢鼓出细密的泡沫,像谁撒了把碎银子。外婆握着长柄木勺轻轻搅,泡沫便顺着锅沿爬,豆香也跟着热烘烘地往上冒,钻得人鼻子发痒。等到豆浆“咕嘟咕嘟”翻起大泡,她就端来装着卤水的粗瓷碗,手腕微微一倾,淡褐色的卤水便顺着碗沿溜进锅里。“得慢慢搅。”她教我用竹筷在豆浆里画圈,指尖悬在水面上,能感觉到热气贴着皮肤往上爬,“卤水多了发苦,少了凝不成块,跟做人似的,得有准头。”

我总等不及豆腐成型。外婆把凝好的豆花舀进铺着布的木框里,压上青石砖时,水顺着框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扒着框沿看豆花慢慢变紧实,鼻尖蹭到布上的浆汁也不管。等到日头爬到屋檐中间,外婆掀开砖,揭下布,雪白的豆腐就躺在框里,边缘带着布纹的印子,像块刚从云里裁下来的棉絮。

中午的饭桌上总少不了豆腐。清炒时撒把葱花,绿盈盈浮在白瓷盘里;和腊肉一起炖,吸足了油香,咬一口能淌出汁来。外婆知道我爱吃嫩的,总在切豆腐时特意给我留块最中间的,不煎不炒,就淋点酱油,撒几粒炒香的芝麻。我捧着小碗蹲在门槛上吃,豆腐软得像含不住的云,豆香混着酱油的咸鲜,顺着喉咙往下滑,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有次我得了块糖,偷偷塞给外婆。她正坐在石磨旁拣黄豆,枯瘦的手指把瘪豆捡出来丢进另一个筐,接过糖时,指缝里的豆粉沾在糖纸上,亮晶晶的。“婆不吃,你吃。”她把糖塞回我手里,指尖蹭过我掌心,带着石磨的凉意和黄豆的糙意。我非要她尝,她就咬了一小口,糖渣粘在嘴角,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光:“比豆腐还甜呢。”

后来我师范毕业参加工作,再没见过那样的石磨。母亲偶尔买豆腐回来,装在塑料盒里,颜色雪白,炒在锅里会碎成渣,吃着总少点什么。有次外婆来我家里,带了块自家做的豆腐,用布包着,装在竹篮里。我打开布时,豆腐上还沾着几根豆荚的绒毛,凑近闻,还是小时候那股清清爽爽的豆香。外婆站在厨房门口看我切豆腐,像从前那样叮嘱:“慢着点,别切到手。”

外婆走了,我跟随母亲去舅舅家时,在院子里看到了外婆留下的那盘石磨。我看到石磨上长满了青苔,齿缝里的豆浆渣早就干成了灰黑色,风一吹,簌簌往下掉渣。我蹲在磨盘旁,摸着冰凉的石面,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扶着我的手往磨眼里添黄豆,想起外婆给我留的那块嫩豆腐,想起外婆咬了一小口的糖,眼泪掉在石磨上,砸在青苔缝里,悄无声息。

如今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舅舅家的院子里看看那盘石磨。有时会捡几粒落在磨盘上的黄豆,放在手心搓搓,豆粉沾在掌纹里,糙糙的,像外婆的手指。风从磨盘缝里穿过去,“吱呀”一声,好像谁在轻轻叹气,又好像外婆还坐在磨盘旁,唤我:“慢点跑,当心摔着。”

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混着隐约的饭菜香,恍惚间,好像又闻到了石磨边那股甜津津的豆香,软软地裹着我,像外婆当年盖在我身上的旧棉被。

作者:谢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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