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漫时光
老宅墙根,青苔总爱往暗处钻。晨光一斜,绿绒毛就抖起来,像祖母那串老翡翠珠子,泛着温温的光。
小时候,我常蹲在墙边,拿小树枝戳这些绿玩意儿。它们不闹,给点荫凉,几滴雨水,就能在砖缝里铺开一片绿。祖母说:“苔花小,也学牡丹开。”我盯着砖缝里那点白,总以为是月亮晚上来,落下的纽扣。
去年秋天回老宅,一推门,青苔都漫到门槛上了。它们顺着墙根往上爬,在旧砖墙上画出深浅不一的绿道道。像谁用旧牙刷,蘸了雨水,在墙上乱抹。新冒头的苔芽顶开枯叶,嫩绿的尖儿在风里晃,像小孩儿刚剃的头,毛茸茸的。
“这苔啊,最会过日子。”王木匠坐在廊下,手里的刨花直往下掉,“不跟人抢太阳,根扎得也不深,可你要拔它,准得费老劲——它的根早和砖缝里的土混一块儿了。”
今年春天,我在书房陶罐里养了丛青苔。是从老宅墙根挖的,就那么一小撮,指甲盖大。养在粗陶碗里,浇点山泉水。没想到,才一个月,就爬满了罐底。早上晚上,罐里都飘着淡青色的雾。有天下大雨,我急着把罐子搬进屋,却发现雨水顺着苔衣往下滚,在罐底积成小水洼。原来,这软乎乎的小东西,早就学会自己挡雨了。
前些天翻旧书,从《诗经》里掉出片干苔衣。对着光看,萎缩的绿丝里裹着亮晶晶的银粉。不知道是晨露凝的盐,还是时光撒的星屑。想起王木匠的话,这些不起眼的小生命,不也在用自己的法子,写着永远的故事吗?它们不跟松柏比高,不跟牡丹比艳,就在最不起眼的旮旯里,把日子过成了绿诗。
我现在常蹲在种满青苔的廊下。夕阳一照,苔衣变成琥珀色,夜露在绒毛间凝成小珠子。这让我想起村里的老人们,守着几亩薄田,脸上的皱纹里刻着比碑文还老的道理。就像老宅墙根的苔衣,不躲风雨,不追太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把每分每秒都染成温柔的绿。
记得有回下暴雨,墙根的苔衣被冲得稀巴烂。我蹲在湿漉漉的砖缝前,心疼得直咂嘴。可没过几天,那些绿丝又悄悄冒了出来,比先前更密实。原来,它们把根扎得更深了,在砖缝里织了张更结实的网。
前些日子,小侄女来玩。她蹲在陶罐前,伸出小手指戳青苔:“叔,它们疼吗?”我笑了,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这么问过祖母。祖母摸着我的头说:“不疼,它们在唱歌呢。”现在想想,可不就是在唱生命的歌吗?那么轻,却又那么有劲儿。你听,风一吹,那些绿绒毛就沙沙响,像在哼小曲儿。
天快黑时,苔衣上的水珠开始发光。像是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在这片绿毯子上。我伸手碰了碰,指尖凉丝丝的。这凉意顺着胳膊往上爬,忽然就懂了什么叫“岁月静好”——不是躲开世上的吵闹,是在吵闹里长出自己的安静。就像苔藓在石缝里,也能织出一片春天的星空。你瞧,那些绿丝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是在说:别急,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呢。
作者:欧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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