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您在我们的枝头绽放——写在母亲66岁生日之际
女人如花,母亲的花季已远。女人如树,母亲的树季也入了秋。
很爱看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容颜纯净,笑容明媚,青春正好。这样一个曾经“繁花似锦”“硕果累累”的人儿,如今脚步渐近落叶的季节。
母亲生于上世纪50年代末。五岁时丧母,两岁的妹妹嗷嗷待哺。外公恐女儿们受委屈,再未婚娶,含辛茹苦将她们拉扯大。母亲早早担起农活家务,为了供妹妹读高中,成绩优异的她初中毕业后便辍学,用柔弱的肩膀帮外公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青春于母亲,短暂而辛苦。在娘家时便要顶一个男劳力挣工分。二十一岁嫁给父亲,父亲家同样困顿:祖母早逝,祖父多病,身为长子的他下面还有未婚的小叔和读书的妹妹。母亲甫一过门,便与父亲共同背负起一大家子的重压。
二十二岁生我后,母亲几乎每两年添一个孩子,育有三女一子。没有公婆帮衬,父亲又常年在外跑车,我们姐弟四人,全凭母亲一手带大。她奇迹般地兼顾农活、家务和我们,我家是村里少有坚持每年给孩子们做新衣、拍照片的家庭。翻开母亲珍藏的相册,稚嫩可爱的模样里,满是我们童年的幸福记忆。
母亲初嫁时,人人艳羡她觅得佳婿:父亲高大英俊,勤劳能干。然而好景不长,父亲在外跑车沾染了赌博恶习。从此,我们家便深陷恐怖的泥沼。
父亲输光积蓄,更四处举债。年关讨债人踏破门槛,母亲脸上常是布满愁云。讲理的债主,抱怨几句拿了承诺便走;凶蛮的却砸锅摔碗,杀气腾腾。母亲张开双臂,将我们四个紧紧护在身后,如同护崽的老母鸡。
起初还有村人规劝父亲戒赌,但他已鬼迷心窍,越陷越深。亲戚断交,朋友避如蛇蝎,父亲从人人称羡沦为骗取赌资的无赖。
饭桌成了我们的噩梦。每次父亲归家,母亲便趁全家相聚苦心劝诫,换来的常是醉酒父亲怒骂撒泼。我们瑟瑟发抖,母亲泪流满面。那一刻我便发誓:日后成家,绝不在孩子面前争吵,这伤害太深了。
村里有位老奶奶曾悄悄劝母亲改嫁:“跟着赌徒没好日子过。”可母亲怎舍得四个孩子?油灯下,她常揽着我们无声哭泣,泪水浸湿衣裳。
多少次,我见她对着衣橱发呆——那是外公为她打造的嫁妆,橱门上黑漆描着并蒂莲。她想走吗?也许。但她依然爱父亲,心存一丝期望;更爱我们四个,绝不愿她的孩子成为没娘的草。
母亲选择了留下,用疯狂的劳动反抗命运。她拼命种地、开荒,屋前屋后巴掌大的地也种满菜蔬。肉食难得,新鲜菜果却四季不断,尤其夏季,豆角茄子辣椒吃不完,母亲便分送邻里,其余制成菜干腌菜。我们房间的角落整齐码着二十来个菜坛,里面封存的是母亲的汗水与爱。咸酸,热辣,却又辛香,醇厚——那是我魂牵梦绕的家的滋味。至今,仍年年都收到母亲寄的她亲手做的剁椒腌豆角。
农闲时,母亲便打零工。镇上药材集散,她便去切药材。切百斤甘草赚十元,熟练后她便专挑高难度、高报酬的药材切。我常看到她手指缠着白纱布回家,翌日又早早骑上旧单车出门。技术精进后,日入可达二十元,周末,母亲便带上我和妹妹。药材店顶楼的露台上,娘仨铡着药材,说说笑笑。午饭时用小煤炉热着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洋铁盒子里飘出的饭菜香,是那么香;母女同心一起靠双手赚钱的日子,是那么快乐!
然而好景再碎。另一家药材店老板娘找上门:父亲骗说修车与她借了大笔赌资输光了。母亲如遭雷击。老板娘冷冷道:“去我家切莪术还债吧!”莪术极难切,工钱却压得低。母亲咬牙应下,没带我和妹妹,我知道,她是怕我们遭人白眼。母亲独自起早贪黑整整六个月,才替父亲还清这笔债。
我高考那年,妹妹也考上高中。面对两张通知书,母亲愁肠百结。父亲债务缠身,母亲打零工的钱仅够糊口。我求父亲筹钱,他却空手而归。
幸得家境优渥的好友雪中送炭,借我一千元并承诺后续资助。姑姑、邻居奶奶也纷纷解囊,但仍是杯水车薪。开学临近,我和妹妹夜夜啜泣,以为读书梦断。
有一天,父亲出去筹款,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偶遇同村阿姨,阿姨得知我学费无着,诧异道:“现在有助学贷款呀!”这消息的到来恰似夜空中突然划过的璀璨流星,瞬间点亮了整个黯淡的夜幕,带来无尽的惊喜。次日,母亲带我揣着录取通知书去县城农行办理贷款手续,一路顺利,我书包里装了沉甸甸的五千元现金,心里是满满的喜悦。楼下等候的父亲,却涎着脸求母亲先借他一千元偿还赌债。母亲怒不可遏,当街斥骂。最终,却仍然抵不过父亲的软磨硬泡,她松了手。
这一松手,断送了妹妹的前程。凑齐的钱只够一人学费。母亲强忍巨大痛苦做出抉择。妹妹含泪踏上了打工的路,我则背负母亲与妹妹的希望进入大学。此生,我深感亏欠小妹,幸而她继承了母亲的坚强,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大学后,我甚少归家,勤工俭学,兼职忙碌。虽一再劝母亲不必给我寄钱,她仍竭力在外拼搏:挑担卖鸡蛋水果,脚磨出厚茧;摆摊卖麻辣烧烤,与城管“玩”着躲猫猫;在工厂食堂煮饭,烟熏火燎咳嗽不止;到拉链厂做车工,一日打成千上万个链头,磨秃了指尖……她做的每一份工都忘我投入,因每赚一分钱,都让她觉得儿女的前路更光明一分。
世间歌颂母亲的文字浩如烟海,我却从未动笔。童年父母争吵的阴影,使我总觉不幸。母亲对我尤为苛责,生活节俭也让我暗地怨她“抠门”。直到自己结婚生子,才终于读懂母亲:跟随那样一个不顾家的男人,拉扯四个不经事的孩子,要强的她耗尽血泪。她如同一只坚韧的母鸡,在无数次风雨中将我们护在羽翼之下,守护了这个家不散。
我们姐弟成人后,帮母亲还清了父亲累积的赌债。但父亲晚景,赌瘾难断,病痛缠身,愈发暴躁,总拿母亲撒气。母亲默默忍受:“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
老家屋后有口老井,清甜的井水常年不涸,井台边生长的植物年年开出金黄和纯白的两色花朵。夏日炎炎,母亲会摘了这些花和藤,煮水给我们沐浴驱蚊止痱,那花水的香味,沁人心脾,安神解暑,花的名字叫金银花。长大后,读了些书,方知此花学名“忍冬”——因其秋末老叶飘零之际,叶腋已萌新芽,凌冬不凋。
母亲,何其像这忍冬藤,在艰难岁月里顽强挺立。如今,年华虽逝,她对生活的热望依旧,生命力丝毫未减。这些年里,我们姐弟陆续生育了8个孩子,几乎个个由母亲带大至学龄。她嘴上常说“带孩子带饱了”,但我知道,那份儿孙绕膝的喜悦与成就,早已盈满她的心间。每到假期时,她都早早备好美味,翘首期盼孩子们回去团聚,以享天伦。
而我,我们,回望母亲一生的风霜,只愿化作故乡井畔挺拔的杉树,供她这株忍冬依偎、攀援。愿夏日照见她盛放的金银并蒂,她的芬芳与杉木气息交融;愿冬日欣赏她生机盎然的碧色,一同以青翠,驱散寒冬的萧瑟与寂寥。
母亲,请您千万珍重。好让我们,永远做您的杉木;好让您,年年岁岁,在我们的枝头绽放!
作者:周丽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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