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 娘
那天,春寒料峭。
我出去买菜,路过汽车站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只好在屋檐下避雨。只一会儿,屋檐下就挤满了人。挤着挤着,有个人被挤出最外面快要淋雨了。也许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是个叫花子或疯子,应该被挤出去。她抱着一塑料袋衣服,而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旧又薄,瑟瑟发抖,头发如鸡窝般凌乱不堪。我看到她侧面,总感觉有点面熟,心里咯噔一下,会不会是堂姐?她怎么会在这里?
但我没有立即挤过去确认,没有伸手把她拉进屋檐。这些避雨的人,有好几个认识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跟她是熟悉的,是亲戚关系。
雨停了,人散了。她却还站在那里,用眼睛追寻每一辆进出站的客车。每过往一辆,她那青蛙般鼓起的眼珠就转动一下,只那么瞬间,又陷入失望中,眼神暗淡而迷茫。她真的是我堂姐。
堂姐五十多岁,可“智商”只有两三岁。家乡人没“弱智”说法,只说“蠢”。她很蠢,又耳背,还患有甲亢。甲亢病人是 “大食户”,这可操碎了伯父伯母的心。不为病,只为“吃”的问题,都够受的了。儿女多,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温饱还成大问题,养着这么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大食户”,兄弟姐妹个个挤兑她,吵得鸡犬不宁。所以,她一成年,伯母就忙着帮她找婆家。由近及远,堂姐嫁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被媒婆像贩卖人口似的,嫁到几百里外。据说,那个男人待堂姐不错,可他是个哑巴,年龄差距也大,堂姐二十多岁嫁他时,他已五十多岁了。
一晃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间,堂姐和娘家一直没有来往。伯父伯母只是暗暗地打听,知道他们能平静地过活,也就罢了。
三十年后,堂姐突然回来了,如叫花子般蓬头垢面地出现在伯母面前。伯母惊叫一声,瘫坐地上,捂着嘴巴无声地哭了。拐杖,如折断的树枝,砸在伯母患类风湿的双腿上。堂姐一个劲地摇着伯母的肩膀,说娘不哭,娘不哭。可伯母哪能止住内心的悲恸?伯父已过世,儿子儿媳孙子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自己孤苦伶仃地守着家,勉强自理生活。可如今,这个耄耋老人,还要照顾女儿的生活。从堂姐口齿不清的表述中得知,堂姐的哑巴丈夫过世了。举目无亲的堂姐,可能想到了娘家,便凭着最初的印象,凭着感觉,走了回来,走了一个多月。
堂姐的回来,如一场瘟疫骤然降临,邻里四亲都关门闭户地躲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堂哥,堂姐唯一的亲哥哥,春节过后,也把伯母带走了,带到他打工的地方,不管伯母如何哀求,堂姐如何哭闹。
是不是,堂姐一个人在娘家没吃而到这里“讨吃”来了?
我怕她发现我赖上我,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在我急忙开溜踏出半步时,她扯住了我的衣角,口齿不清地直嚷嚷,阿三,带我去找阿娘。
她冷得上牙打下牙,嘴唇深紫,浑身哆嗦,暴突的眼睛充满乞求神色。
我心里暗暗叫苦,呵斥道,找什么娘,别在这儿冷死了,快点加衣服。我用眼睛示意她把怀里袋子的衣服穿上。
我要找阿娘,阿娘……阿哥,在广州。 “广州那么远,那么大,谁能找得到?蠢猪,看你冷的,抱着衣服不穿。”我说着去夺她那只袋子,她反应极快,抱得死死的,眼泪汪汪地说:“阿娘的衣服,我要送去,娘冷。”
如一记耳光甩过来,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钟小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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