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如远古的景致，中秋月又从东边山岭上升起了，不黄也不白，是炊烟熏过的，是黄酒泡过的。

风很轻，窗前的桂花树婆娑着纯净的芳香。母亲凝视在桌上摞成一种缄默的月饼，思念的氤氲已伴随多年，圣水一样弥漫八月的夜空……

山谷里有透明的旋律，岚雾是清悠的月韵，连山歌也被捶打成青石上的一片薄薄的月光了。母亲就站在如水的月光里，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却因习惯了翘望，上身仍止不住朝前倾着。她说一想起三舅就哭，我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了头。其实她早已哭过了。须臾间，我仿佛看到了远方的亲人，望着同一轮圆月而发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喟叹，看到母亲每天夜里都被泪水浸醒，天未透亮就起床，异常平静地走出大门投入日复一日的劳作……

中秋月，是山路上艰辛的迟暮，是灶堂燃红的失眠，是围屋里寂寞的独坐，是母亲留给我的一面不能拭得太亮的镜子，我常看见她在镜里抹泪。

家乡的小木桥

不知为什么总常常想起家乡的小木桥。在田垅与村舍之间，那么沉静地横在流水上和无边的岁月之中，恍如一个梦的影像，充满忧伤与诗意……

夏夜有人坐在上面乘凉，听桥下的流水，看头顶的月亮；春天来了，油菜花遍地金黄，那木桥上栖满蜜蜂和红色的蜻蜓，年轻的女人走过去，身上必落满菜花和蜜蜂。木桥和女人就让人心酥酥麻麻地感动，恨不得自己就是女人脚下的木桥、女人身上的蜜蜂了。冬天里的木桥最美，雪花覆盖在桥面上，上面印着黑犬梅花形的脚痕或鸟雀的爪印，鸟雀的爪印如“个” 字，斜斜地写出野趣。

即使文章写得再好，分明不如小木桥那么震撼心灵。漂泊疲乏，多少次看见小木桥就那么静穆真切地横在逝波上，横在两岸纷纷飘落的野花或款款飞扬的雪花中，让人感动落泪，想起远处某一片熟悉的田园。

家乡的小木桥永远架在我的心河上。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的诗句让人体味到一种凄迷的离情与远游的萧索艰辛，苍凉的心绪仿佛晚秋的风掠过胸臆。月和铺霜的木桥是两样伤情之物，旧时的读书人总是对它生发出最深切的喟叹。今人为红尘所累，木桥与月光已失去了原有的意蕴，大抵无动于衷，不知失去了血脉里一份古典的文化情结，显出心中的落寞与人生的了无意趣。说书画，说诗酒，说月色里的小桥，仿佛都是离红尘很远的东西，离红尘很远的东西却往往让人真正地感动，让心中充满温情。

身居异地，家乡的小木桥离我越来越遥远，遥远的事物便总让人怀念。小木桥是来自古老田园的一种诱惑和召唤，把都市和乡村连结起来，把古老和现代连结起来，把人生的得意和失意连结起来，那是遥远的关于生命的梦痕，那是前人偶尔的一声叹息。流水上的小木桥，雪里的小木桥，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独坐时，在惆怅烦闷时，在信笔涂鸦时，会忽然想起它，在很远的地方它充满悠远而又迷人的情意。

■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