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中的粉蔷薇
“曾骁铭和曾筱绡私奔了。”消息在村民的震惊和疑惑中不胫而走,整个黎沟坑顿时沸腾起来。
生产队长拿着出工哨吹了又喊、喊了又吹,仍无人理睬。社员们这一群那一堆尽在打听、猜测、议论曾骁铭和曾筱绡。
“我亲眼看见了,天还未亮时我上茅房,看见他们两人各挎一个大袋子往村口方向走去。”
“我不信,平时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呀?他们可能去赴墟(客家方言,赶集的意思)了。”
“赴墟干吗要那么早?我看他们早就有情况了,他们平时互视的眼神都不一样。”
“不可能吧?她可是叫他叔喔。”
“难说,又不是亲叔,赴墟干吗只他们俩呀,平时赴墟都是早饭后大家约好一起去的呀。”
“我猜是真的,说不定他们早就……”
村民们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神奇。
“作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孽种呢?你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了!”曾筱绡的父亲看了她留下的字条后捶胸顿足。
村民们听后面面相觑,一下子全明白了,拿着工具跟着生产队长干活去了。
黎沟坑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坑尾有一座瓦房,上五间下五间两边横屋,看上去虽有些年月,但桁梁彩绘屋檐雕刻仍基本完好,墙上刷有鲜红的政治标语。这房屋是曾骁铭爷爷建的,他家也因此成了地主。解放后大部分房间分给了村里的贫农,现在只有三间房才是他的。
房旁有一棵大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结的果子有尾指头大小,成熟时呈红黄色,酸中带甜,皮嫩肉酥,当地人叫“金狗仔”,学名没人知道。
“金狗仔”树下是黎沟坑人聚集的地方。白天在这里遮荫,晚上在这里乘凉,村里男女老幼没事时都来树下闲聊、打牌、织毛衣。
黎沟坑其实没一家姓黎,全部姓曾,全按辈分称呼。他们认为本姓人不论亲疏,都是“家里人”。祖上规定“家里人”绝不可通婚,村里男婚女嫁基本都是由媒人从外村外姓人中撮合。
曾骁铭比曾筱绡高一辈,是第六代堂叔,当地人叫已“出服”。他俩虽辈分不同,但年纪相仿,他只比她大三岁。她从小跟他一起玩,跟他一起上学。曾骁铭高中毕业时,曾筱绡也刚好初中毕业,都没有继续上学,一起回乡劳动。曾筱绡在公众场合叫叔,在学校或只有两人时都是叫骁铭。
曾骁铭有空就带其四五岁的侄女去“金狗仔”树下玩。曾筱绡也有事没事往那里跑,她来到就喜欢抱他小侄女,并经常将自己手表戴在其小腿上逗她玩。一天,曾筱绡在抱他小侄女时偷偷塞给曾骁铭一封信……
他们相爱了。他们几乎每天都在“金狗仔”树下传送情书,有小侄女做掩护,众目睽睽下谈了一年多的恋爱,全村人竟全蒙在鼓里。
恋爱可以秘密进行,婚姻就无法隐藏了。他们不仅不可能在村里结婚,就连公开恋情的后果都不堪设想。公社或大队将会给曾骁铭扣上“地主仔诱骗贫农姑娘”的帽子,家族内就犯了“天条”。他们陷入了深度矛盾中。就此放弃?他和她都不愿意。继续往前?可路子该怎么走呢?爱让他们别无选择,他们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私奔。
私奔,说说容易,可去哪呢?农村的山林田地都是大队所有,都由生产队集体生产统一分配,进城更是不可能了。
都说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再大的困难都阻挡不了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曾骁铭和曾筱绡悄悄地走了。村里人都说他们在玩火。他们确实在玩火,他们用火烧掉了束缚他们的羁绊,用火的热量推动自己前行。
他们一路往南,来到了鹞婆岩。鹞婆岩地处三县交界,周边三十里内无人居住。鹞婆岩有个岩洞,因经常有鹞婆(客家语,鹞鹰)在上空飞翔,当地人管这个地方叫鹞婆岩。岩洞约有二十米深,洞口七八米宽,洞底全是碎石,蔷薇在洞边罅隙间肆意攀援,一朵朵粉色的花散在叶间,分外鲜艳。周边山峦起伏,林木葱茏,溪水潺潺。他们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仿佛把一切烦恼吹走了。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地在一起过,他转过身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抱着她,良久良久。
他们来时带了些蕃薯,曾筱绡拿几条切成小段种在地里。他们从小在山里长大,不仅农活娴熟,对山里的草木也非常熟悉,野果野菜成了他们一段时间的主食。他们挖来土茯苓、野蕨根等捣碎、过滤、沉淀成粉,然后煮成糊糊吃。曾骁铭还在林中布上陷阱、装上“机关”,时不时还能吃上野鸡、野兔肉什么的。
有爱的生活再苦再难也是甜的。他们开垦了田地,到几十里外的秧田里拨了不知那个生产队插剩的秧苗,回来耕种水稻。到山上采摘山苍子、山油茶子、蘑菇等到周边墟镇去卖,买回生活用品。见山上松树成林,曾骁铭就买来松脂钩(采松脂的工具)和其他用品割树脂。
一年过后,他们的生活用具齐全,粮食充足,还有了点小存款,人口也增加了一个。他们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家。曾骁铭买了台“风雷牌”收音机,听听新闻歌曲,生活多了很多乐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有了五个小孩。大的早该读书了,小孩读书成了他们最大的难题。
正当他们犯愁的时候,收音机传来了在深圳建设经济特区的新闻。什么是经济特区他们不明白,但他们隐约知道那里海纳百川,全国各地的人都去那里寻梦。
他们拖儿带女来到深圳,没有技术,没有文凭,没有资金,还得干老本行。他们租了两亩多的地种菜,在菜地旁用木板、铁皮搭建了简易的房子,小孩到附近的小学读书。曾骁铭负责到市场销售蔬菜,卖完菜就到工厂区、商业街溜,试图寻找新的机遇……
一晃又过去二十多年。曾骁铭的公司运营良好,小孩已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家。
或许人都这样,年纪越大越怀旧越想家。其实他们一直都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亲人。以前只是想回不敢回,现在思乡之心越来越浓,越来越想回去。
此时,家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道变宽了,房屋变新了,生活变好了。他们决定回去,不管父母怎样骂族人怎么说,都乐意接受。
曾筱绡年迈的父母听说他们要回来,一大早就起来了,精神矍铄,坐在大门口微笑着望着村口。
作者:龚金球
热点图片
- 头条新闻
- 新闻推荐
最新专题
- 酷暑时节,下水游泳戏水的人增多,也到了溺水伤亡事件易发高发季节。近日,记者走访发现,虽然市区河湖周边基本立有警示牌,但不少公开的危险水域仍有野泳者的身影。为严防溺水事故发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