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记忆
■蒋双捌
已近农历六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也许是年高,也许是习惯,五点多我就醒来了。从不懒床的我于月朗星稀、晨曦初露中,来到屋外,信步池边,听蛙声阵阵、夏蝉噪鸣。独坐池塘边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二十多年前双抢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但凡年近四十岁的江南乡下人,特别是经历了大集体生活的人,对双抢应该是记忆犹新,甚而至于可以说是心有余悸。
其时农家人的生计,全靠责任田那一亩三分地的耕耘,为了多点收成,于是沿袭着几十年里种植双季稻的习惯,继续着早稻和晚稻的耕种。
说是双抢,其实可以说成是“四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抢季节、抢天气。
阳历七月、农历六月中旬后,早稻叶黄谷熟、晚稻秧苗郁郁青青,农民们就准备着收早插晚搞双抢了。
打算双抢的头天下午,一家人就把打谷机从屋檐下的墙角抬出来,在齿轮上擦好机油,检查好轴承等部件,装好大滚动空踩几轮,那打谷机被踩得“呼呼”地响,以免到了水田里劳作时出什么故障。
母亲准备着镰刀和箩筐,检查箩筐的绳子是否结实,更重要的职责就是算计着双抢期间一家人伙食的安排。
然后父母就对家里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人进行分工,割禾、递禾、出桶、捆草、送谷、晒谷等等,一应事物分工明确,职责到人。当然,这个分工里还必须协作,因为诸多事物必须大家一起去做才能完成。
太阳下山气温稍降,家里男女老少的劳力就抬着打谷机、拿着镰刀到最早熟了的早稻田里开镰割禾,割一段就把禾码成堆。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的“工头”——父亲或母亲,在天刚放亮、五点来钟的时候,就吆喝着大家起床,趁着凉快到田里去打禾了。
刚分田单干的一九八一年,我家能出工的刚好五个人,我十七岁,弟弟十岁,妹妹七岁,我和母亲负责踩打谷机,弟弟和妹妹递禾,父亲出桶。
一堆禾打完,我和母亲就开始捆稻草,弟妹就把稻草拖到田圹边——才七岁的妹妹,站在田里还没有稻草高,但她和弟弟还是坚持着把稻草拖干净。细心的父亲把稻谷从桶里捞出来装进箩筐里,一般来说,一桶稻谷有三箩筐的样子。捞干净后,一家人就推着打谷机向前,继续着下一轮的作业——在推打谷机之前,有个程序很是吃力,那就是要把打谷机往上抬起,那时我虽然还没成人,力气小,但这个程序还是要我和父亲来完成,然后我和父亲在前面拖,母亲和弟妹就在后面用力推……
打了两堆禾之后,太阳就出来了,大汗淋漓中,肚子也开始饿起来,人已是十分疲劳。但是,我们必须把这块田的禾打完才能散工——晚稻不过八一,按照我一家人劳动能力来计划,我们每天必须完成四到五分田,才能在八一之前完成双抢任务。
尽管又饥又饿又热又累,我和母亲还是坚持着“不打、不打”地踩着打谷机;尽管弟妹在打着哭腔,但还是要将禾束一把一把地递到我和母亲的手里;尽管父亲擦汗的澡巾汗水拧了一次又一次,但还是要把桶里的稻草捞干净,把稻谷端出来装进箩筐里……
日上三竿,我们终于打完了禾,打谷机的“不打、不打”声停歇下来,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累得叉腰迈到田圹边,摸出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接下来,我和父亲、母亲每人挑着一担水谷子到坡上的晒谷坪,趁着阳光好去晒谷子。母亲带着弟妹回家做饭,我和父亲把田里剩下的几担水谷子挑到晒谷坪——一担水谷子至少有一百二十多斤,弟弟赶着鸭子到刚打完禾的田里放养。我和父亲把水谷子摊开,再回到田里把稻田周围的野草收拾干净。已是九点过后,妹妹大声叫喊着“饭菜做好了,回家吃饭了”,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吃完早饭已是十点多,没有休息,我就赶着牛到田里去犁田、耙田,父母亲和弟妹就来到晚稻的秧田里扯秧,中途会安排一个人回家做饭。
大热天犁田是最繁重的体力活,天上太阳晒,地上水汽蒸,有时牛也热得不听使唤,拼命想挣脱犁具歇一歇,这时候,我必须把握尺度,不能让牛犯这个脾气。
扯秧也不是轻松活,面朝水田背朝天,同样是天上太阳晒、地面水汽蒸。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一旦下起雨来,一家人就必须马上停下手上的活,泥一脚水一脚地急忙赶到晒谷坪收谷子。就算是被淋得落汤鸡般也要把谷子收好。遇到这样的天气,我们身上一天到晚基本上没有一根干纱,不是被汗水浸透,就是被雨水淋透。脸上泥水糊满,几乎辨不出谁是谁。
中午差不多要到十二点半太阳正顶后,田犁好,秧扯齐,才收工回家吃午饭。
中午一般休息到三点多,一家人又出发去莳田了。
莳田比打禾劳动强度低一点,但也绝不是轻松活,腰劲、手劲、腿劲、脖子劲,都要用上。特别是这个时段的太阳最毒,水蒸气扑面而来,体质稍微差一点的就会中暑。
插晚稻一般是插浑水,也就是倒退着插,先把秧苗四散均匀扔到田里,一家人排着去插。插完一把秧,就伸腰拿第二把,急切中往身后一看还有多宽没插。脸上汗水直流,用衣袖擦一下又继续着劳累而又单调的作业。妹妹虽然只有七岁,但手法极快,也耐得劳,母亲则边插边讲着故事,以减少枯燥劳作中的疲劳。
如果扯的秧过多,哪怕再晚也要插完的,因为过夜的秧苗成活率低,容易减产。
插完田后,早已腰酸背痛,但晒谷坪里的谷子还是要收回去的。晒谷坪离家虽只有三百米远,但一百四五十斤一担的谷子几个来回,把本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我,直整得死去活来!
吃完晚饭已是九点多,洗了澡躺在床上,整个人就是一头死猪。
如果遇上干旱,那就更惨,晚上还要上大圳守水。大圳的水是分钟点放的,轮到我们组,总是在晚上,为了防止断水,全家人只好在自家放水的时段提前赶到大圳上;为了防止别人偷水,全家人只好整夜守在那里,累了,就躺在圳圹上睡,第二天,又继续着打禾和莳田。
天晴好打禾,下雨不怕干,但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对于农民来说,双抢时节都是那么的辛劳!
这样的轮回一般要持续半个月,半个月里除了累还是累,任炎日炙烤,任大雨淋漓,饭不能吃一餐好的,觉不能睡一个囫囵的。双抢最后的那一天,我们这俗称“洗黄桶”,累死累活了这么长时间,父母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也就是鸡鸭鱼肉之类,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饭。母亲说:这叫做辛苦做,快乐吃。
双抢虽然又苦又累,但看着成堆金黄的稻谷和碧绿的禾苗,那种收获的喜悦和收获的期盼,又是那么让人幸福和自豪!
我最后的双抢,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拉回思绪,观赏着池塘游鱼的悠闲,耳边响起了昨晚晒谷坪上的广场舞曲——时近八点,太阳已升得老高老高,乡邻们稀稀落落地闲散于各自的居处。回到家里,妻子刚好梳好头发,准备着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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