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生得尊贵活得真实
■张育梅
说到心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所有的文学都不是文字本身,而是思想的附体,在思想的充盈下,文字才能够拥有灵魂。《红楼梦》的人物性格与事件本身都回归着历史,也都印证着当下,我们无法否认每一个人物背后的命运,也无法抵抗每一个人物眼前的诱惑,因为我们是人,是世人。从小开始读《红楼梦》,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从来不敢妄称懂,也从来不敢妄称熟悉。当我读《红楼梦》时,读的是自己。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从前不懂,现在似乎懂了,但我深信以后还是会不懂。
所有人都在心疼林黛玉的凄楚、羡慕贾宝玉的娇宠、佩服薛宝钗的得体……我却暗自为妙玉的来与去而绞痛,她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一个与四大家族没有亲戚和姻缘关系的女子。曹雪芹对她是极惜笔墨的,若是边缘人物,不写也罢,偏是写了又不多写,对她的身世、家境的描写也是极隐匿的,让人对妙玉只能远观不可近亵,以此产生的是不喜欢。
一开始的“带发修行”就为妙玉奠定了尊贵的身份,同时也为妙玉对世俗牵绊埋下伏笔,也正因为这一点,高鹗才敢大胆地设计妙玉的命运,尊贵地活着卑贱地死去。从大处看,《红楼梦》描写的是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命运,从小处着眼,我们不难发现每一个人物的命运,真正掌舵的不是家世,而是那种因家世的显赫而养育出来的韧骨,妙玉的尊贵不管是谁都不敢、不忍、不愿去触碰。
“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这一句看不出妙玉的家境显贵到什么程度,一个“祖”字给了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一代人读书不能称祖,两代人读书只能说是“父辈”,“祖”从暗处告诉我们看家世必定看三代以上,方能显其昌盛言其兴衰。即是读书之人的后辈,妙玉的学识也是非一般的,只是她那离群的性格,包裹住了内在的丰富,让她没有与大观园里的女子们一起游玩作乐,这方面她是落单的,让人看不出她的实力从而又会自然地忽略她身份的尊贵及内在少女气息的朝气。
妙玉在整本书的篇幅极少,她的出现像一条弧线,把四大家族的兴衰更简洁地呈现。虽说修行毕竟是带发,心中那粒尘埃拂不去命运给予她的恋世,恰巧也是因为如此,让妙玉的才华在最特殊的时节出现。其最为经典的莫过于“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这让林黛玉和史湘云对妙玉的才气另眼看待,与平时姐妹堆的取乐之诗有了更高雅的气息,及更穿透真理的节气。“芳情只自谴,雅趣向谁言”如果不是命运使然,谁又愿将栊翠庵当作闺房深锁其中,没有父母的疼爱又没有兄弟姊妹的相依,妙玉比黛玉更显孤独及凄凉,即便如此却依然不愿意入俗,修行为的是保护内心那份因世态变迁而存留的坚韧,不让人靠近才能让它更完整。只是内心那份对人间真情的渴望,只能在字句中停留片刻,随后便如烟雾般消失。
说起妙玉,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定是洁癖。刘姥姥喝过的杯子,她让道婆搁在外头,此举在众人眼里成了不可理喻的怪癖,可偏偏宝玉懂她,劝她把杯子给了刘姥姥了事。爱一个人是容易的,懂一个人却很难。若是把杯子搁在外头,在大观园里自然又会引来闲言碎语,对妙玉的怪癖之举更是雪上加霜,送了去反而落得干净。对于妙玉而言,怪癖之举更多的并不是对刘姥姥这种乡下人的嫌弃,而是对自己家世的一种惦念,生在清雅脱俗之家的她又怎能接受命运带给她的落败,由此便不能接受在她世界以外的一切,包括刘姥姥的出现。而宝玉却在微妙之处读懂了她,并恰如其分地替妙玉化解了有可能存在的隐患。
修行不修心,绝情更有情。难于靠近妙玉的,是她的心外人,而她的心上人却也是她所思念的。宝玉生日之时,一张“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的字帖赤裸裸地把妙玉的心事展露在世人面前。自称“槛外人”有多少骄傲又有多少悲伤,前面说到她是唯一一个与四大家族没有亲戚和姻缘关系的女子,此时的道贺显得生分又难寻合情之理,只是内心那份悸动促使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为自己的感情留下一席之地,这份感情的悲哀在于匹配的是两个人的性情,配不上的是当下两个人家境的距离,也是两个人命运的距离。妙玉不是不懂,是这个时候的她也期待宝玉能走进她的心并长住下来,只是她始终不愿承认宝玉并没有专情于她身上,爱促使她放下了坚持。
许多时候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要有妙玉的出现?她的存在对贾家的衰败而言警示着什么?她爱读庄子的文章,自认为是畸零之人,这意味着她对政治,对权力,没有兴趣;对社会,对俗世,对名利,也都看破;她不合群,自愿在边缘生存,享受孤独。但因为她能与天、与宇宙、与自然达到和谐,她又觉得自己很有尊严,很有价值,不可轻亵,凛然莫犯。
虽然结局不是那么美好,可我却依然喜欢这样的妙玉,生得尊贵活得真实,修行是接受命运的安排,带发是为自己活完余生。拥有冰清玉洁的内在,释放着傲立雪中的寒骨,留一片火热燃烧自己的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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