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清

小区后面有一片荷塘，凭窗远眺，经过几天雨水的滋润，只见塘畔已长满一丛丛的艾蒿、芦苇和菖蒲，青青郁郁，葳蕤茂密，看上去就像一轴充满生机与色感的油画。一连几天，总会看到有些人在那里割取一些艾蒿、菖蒲带回小区，才乍然惊觉，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来临了。终究未能免俗，晚饭后，携妻去荷塘边，也割取一些艾蒿和菖蒲扎成束，以悬于门扉，应一下驱邪祛灾的民俗。妻子顺便手脚麻利地扯了些苇叶，一片片叠好用塑胶袋装起来，说拿回家端午节包粽子用。夕阳余晖下，惊起几只青蛙，从塘畔跃入荷塘，顿时水波潋滟，嫩荷摇曳间，不禁让我想起童年时代的端午时光，顿时思绪纷纭，一些流年里的端午旧事涌上心头。

童年里的乡村初夏，菜籽、豌豆已经收获，桑葚紫，枇杷黄，石榴挂出一盏盏红红的小灯笼，不等乳白的槐花落尽，熟透的梅子已挂满枝头。布谷鸟的叫声在乡野上回荡，仿佛在催促着农民趁着大太阳赶紧开镰收割麦子。乡野上，人们点芝麻、插早秧、种花生，尽管农事繁忙，可乡亲们对过端午节却一点也不含糊。

端午节是家乡民间十分重要的节令，人们一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腌制咸蛋，酿制米酒，为端午节的到来悄悄做着准备。小时候看母亲腌咸蛋，看上去没有多少含金量，其实还是很有技巧的，主要是用盐量的控制，盐放少了会腌成臭蛋，盐放多了则会太咸难吃。母亲用脸盆装上细碎的黄土，撒上食盐拌匀，加水后捏成糊状，然后将新鲜的鸭蛋放进去，让蛋身糊满黄泥，放在稻草灰中打个滚，等到草灰裹满蛋身，再一个个放进缸里，到了端午节里拿出来，洗干净煮熟，就是香香的咸蛋了，腌制的时间越久，盐蛋越好吃。酿米酒，一般在端午节前一个星期就蒸糯米，放进瓷缸加入酒曲，用棉被捂起来让它发酵，到了五月初五打开时，就是糯香绵软甜津津的米酒了。

端午节的前一天，母亲从堰塘里割来菖蒲、艾蒿和粽叶，艾蒿和菖蒲扎成束，挂在大门的铁环上，那是为驱邪挡灾用的。粽叶一般取自细长的芦苇叶，割回来后，剪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热水中煮一下，然后放在清水里浸泡去掉青气，两片粽叶包一个粽子，用五彩线缠紧，然后每十只拴在一起放进锅里煮熟，就可以蘸着白糖食用了。那时候的粽子馅只有糯米，不像现在超市里卖的粽子馅，有红枣、咸肉、豆沙等等五花八门。吃着粽子、咸蛋，再喝一碗甜甜的糯米酒，真是美极了。

端午节里的童年，最有趣的游戏莫过于斗蛋了。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用网袋装上煮熟的咸蛋互相撞击，或用手捏着咸蛋，互相碰撞对方的蛋尖，蛋先破碎的为输。不管谁输谁赢，大家后来都甜甜地吃起咸蛋来，那种童稚的乐趣，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有一年端午节，母亲带我去看外婆，送去粽子、咸蛋和猪肉。外婆住在山里，一路步行前去，所以不等天亮就出了门。当我和母亲拎着苕粉、笋干、熏肉等山里特产从外婆家回来，夕阳洒满乡路，便感觉到端午节里的童年，洋溢着温馨的亲情气息。

那时候，镇上每年都在端午节这天举办龙舟赛，每个村子都准备一只龙舟参加比赛，龙舟瘦长，船首雕刻有昂起的龙头。村东头的老木匠秦三爷是制作龙舟的高手，十里八村的龙舟多出自他的手。那些日子里，村里会组织一些青壮年训练。比赛那天，大河两岸人头攒动，一只船固定在河道中央用作标船，哪只龙舟最先将标船上的红旗拔起，就是龙舟比赛的冠军。在船首站立者打着两面小旗的指挥下，那些头扎黄巾的青壮年整齐划一地划着桡子，一只只龙舟飞快地穿行在宽阔的河面上，龙舟上的鼓声与岸上人群“加油”的吼声交融在一起，至今都仿佛震撼着我的耳膜。

最难忘的是7岁那年的端午节，我跟一帮小伙伴玩捉迷藏时，在邻居家厨房窗外，一瓢刚煮过粽子的沸水正好泼到我的背上。我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被父亲听见了，他发疯一般地冲过来，抱起我就往镇医院跑，几里的路程，几乎没有歇过脚。住院10天，是父亲陪我度过的，因为母亲去了山里照料生病的外婆。病房里，父亲用勺子给我一勺一勺喂饭，每天还要给我烫伤的背上小心翼翼擦好几遍油。由于伤口溃烂，夜里，父亲需要不停地给我打扇驱蚊子，常常一扇就是大半夜。

一天，父亲兴冲冲地给我买来几本我最爱看的连环画。想起以前有一次，我偷拿了他口袋里的3角钱买连环画被他痛打一顿的情景，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父亲会主动给我买连环画。见我犹豫着不接连环画，父亲说：“以后你要买连环画就跟爸爸说，不要偷钱去买，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容易养成坏习惯。”父亲的话轻飘飘的，却深深触动了我。多年过去了，每到农历五月，我总会想起那个充满父爱的端午节，想起父亲语重心长的故事，想起他陪我度过的那段难忘的日子。

记忆深处的端午节，就像一幅淳朴的民俗乡情画，总是让我想起一些遥远的童年旧事，心里就会泛起丝丝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