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魂
作者:那云
在现代社会的快节奏中,那些步伐缓慢的戏曲,比如客家山歌剧、紫金的花朝戏、流行于白话地区的粤剧,以及小时候常听的楚剧《天仙配》们,像徐徐落山的夕阳,再也见不到金光四射的样子,只留满天红霞。然而我依然痴迷于那些腔调,那些一回首一停顿的动作,那些色彩斑斓的戏服,仿佛我的前生就是一戏子。每每看戏,我便如附了魔,能穿越时空,忆起诸多的前世今生。
我知道一定是我附加了许多情绪,才往往有这么多的联想。那么是什么呢?家族传承?没有的事。我的父亲曾是军人,在抗美援朝负伤回来后,就一直在家种地,根本没有与戏剧有交叉的可能。而我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念过书,几乎没出过远门。但我确实觉得戏曲曾在我血脉里流过,有与生俱来的一种亲切感。小时候老家后山居住的邻居,有生产队分到的广播,可以放很大的那种碟,就像电影里旧上海时那些播放器。碟不多,有一张《天仙配》,天天放,我却百听不厌,偶尔还会跟着唱几句。至于客家山歌,小时候倒没多少印象,但像电影《刘三姐》里那样张口就唱的,倒是听村民唱过很多的。刚分“单干”时,大家在各自的地里干活,就常常会有小后生挑起头,先唱起来。有胆大的姑娘,先是涩涩地小声回几句,然后干脆就大大方方对唱起来。谁都不会嫌热闹,整个山川一下子都活络起来了。那时候自己还小,轮不到自己主唱,到后面的和唱,还是一起附和的,比那些大哥哥大姐姐还起劲。我这个人生性并不活跃,自己哼哼,甚至无人时比划一下兰花指,倒是有的,到台上去唱去演,这可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到如今,朋友也好,同学也好,若小聚后去歌厅唱歌,我都是第一个反对的,我怕的就是上台呀。但谁都知道我骨子里,住有一个戏子,悲伤或是高兴,都会情不自禁地唱出一个戏腔,可怎么也出不了附体,在现实里唱一出。
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在台上唱戏,或是高三毕业晚会。大家都要表演节目,我与其他同学准备了一个自创小品,却因为没时间排练,直接上场,导致剧本不熟,演不下去了,只好现场即兴唱了一首山歌,内容自编,唱调自由。据同学后来反馈,效果还是不错的,大家都乐得一塌糊涂。其实这只是学了个样子,于戏剧对我,真正着迷的,是那艳装异服里那个或悲伤、或欢喜的魂灵,它的每一个颤音,都有让我灵魂出窍的可能。在我的手机里,我收藏有几年前看到的楼兰女子的一首小诗《人间别久不成悲》:
暮色苍茫,竖着耳朵那些人都睡下了
披红锦大氅的陌生女子
从墙壁里走出来
她盘膝坐在我的地板上,忧伤地望我
我将藤条箱子里的寿衣找出来穿好
胭脂抹在锁骨上
咿呀,白骨青灰
长艾萧
我要旁若无人地唱戏
我承认在看到这诗的时候惊艳到我了,以致于我长久地处在这首诗的意境当中,想像着陌生女子穿着寿衣唱戏的样子,惊悚却又不忍离去,甚至要旁若无人跟着哼唱。前年,市诗协组织会员去紫金采风,到德仙楼参观,我坐在木楼的天井旁,看人来人往,我又仿佛看到有女子穿着戏服,在唱花朝戏。恍恍惚惚中,竟有神僧入定的感觉。后来我反反复复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让我先入为主了,或是刻意暗示,以致于我时常处于癫狂状态,把本不属于我的那些戏,都一一浮出些样子,套在我身上,让我自己都无法识辨。就像一看到桐花,我就会想起少时学校的那些梧桐树,到四月,那么多洁白的花瓣,那么多无暇的少年时光。或者想起我坐在老隆镇中的教室里,遥望着对面青山上,四月空濛的雨,也掩盖不了洁白一树的梧桐花,那是我多愁善感的青春少年啊。但不管怎样,对于戏曲,我总是清醒着沦陷,一听到那特有的腔调,我在反抗中又有些向往,一次又一次。也是在前年的县作协的年终晚会上,有嘉宾唱汉剧,伴舞的是旗袍秀,我坐在佗城剧院的木楼上,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楼兰女子的《人间别久不成悲》:咿呀,白骨青灰,长艾萧,我要旁若无人地唱戏!别看我木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实我内心早已如一个唱戏的女子,一停一顿,皆不由我。
在客家地区,除了山歌,最深入人心的戏,一个是打狮子,一个是打马灯,一文一武,据说武压邪,文为贵,文武双全。白天看打狮子,晚上看打马灯,那是年少时春节才有的节目。传说打马灯是赵佗在龙川建县时就从中原传入,已有两千多年,并经过龙川客家人世代传承和发扬,形成独特的客家文化。“正月里来是新年,啰啰啰嗨”,马灯调一响,骨头都松了,管你是家长交代的什么事情,都一咕噜丢下,跑去占位子去了。烂熟的调,烂熟的词,烂熟的剧情和动作,都让我们着迷。扮演旦角的姑娘,她的唱腔好坏,够不够妩媚,长的好看与否,都是人们评头论足的资本。后来,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再没有人组织排练,一度以为失传了。直至近些年,大家又开始重视传统文化,很多农村组织起人马,重拾熟悉的马灯调。有一次去探亲的路上,看到有打马灯的,愣是停车站在那里看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扮花旦的还是个小姑娘,远没有成年人那种妩媚,却也像久渴的人,能美美的喝上一壶了。
在我的微信朋友里,有一个县客家山歌剧团的团长,他的朋友圈经常发一些演出相片。我们不常交流,只是偶尔相互点赞。在相片里,定格了那些演出的瞬间,鲜艳的服装下,一个兰花指的造型,都让我有脱口而唱的冲动。同样对戏曲情有独钟的,还有一群搞摄影的人。他们善于把戏剧镶嵌在生活的场景里,让我们既陌生又熟悉。看呐,在古朴的农家大院,青砖黑瓦白墙,有穿戏服的人一站,整个大院都有了生气。看这样的作品,每每让我想起敦煌的飞天壁画,每一个动作看似停顿,其实是多么流畅自如。
我知道在我的血液里,早已把戏曲融在里面,不管我是否从事这个行业,都不能把它淡去。每每在孤独的时候,我就有戏魂附身,喜欢独白里那抑扬顿挫说调,喜欢唱戏里那独有的唱腔,喜欢艳装戏服里那些热闹却安静的魂灵。
“木楼探身的女子,且让我为你唱一曲花朝”当我写下这一诗句的时候,我已是一个戏魂附身的小生。
热点图片
- 头条新闻
- 新闻推荐
最新专题
- 酷暑时节,下水游泳戏水的人增多,也到了溺水伤亡事件易发高发季节。近日,记者走访发现,虽然市区河湖周边基本立有警示牌,但不少公开的危险水域仍有野泳者的身影。为严防溺水事故发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