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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顶上望人间

捡瓦,也是那些年的乡村农事。

那年有天,我老家土墙结构的青瓦房顶上,爷爷在上面翻捡着瓦片。我家住在山梁上,遇到狂风暴雨或冰雹,屋顶上鱼鳞一般泛动的青瓦歪斜变形后留下缝隙,雨水就会从缝隙里流入房间。爷爷捡瓦时,小心地翻动一片一片瓦,重新严严实实盖上。爷爷一旦累了,就会直起腰身,望一望院坝上的我、走动的鸡鸭。有天,光影婆娑中,房顶上的爷爷突然对在院坝上的我大喊出声:“乖孙子啊,你在学堂好好读书,长大了去县城住楼房,就不用捡瓦了。”

爷爷去世后,奶奶留下了他生前常穿的一件粗布衣裳,衣裳上,有爷爷的皮肤与粗布摩擦的痕印,有浓重汗味浸透的味道,也是后辈们的念想。有年秋收前,奶奶把这粗布衣裳挂在竹竿上,上面再戴一顶帽子,这是做成乡下稻草人的形状,用来吓退前来啄食庄稼的麻雀们。那些年村子上空的麻雀,一群一群黑压压地飞,村子里的庄稼被麻雀们偷食,鸟与人类争食,乡人们为此苦不堪言。我望着田里在风中微微飘动的粗布衣裳,恍惚看到,爷爷又从当年的房顶上走下来,疾步到田地去巡视庄稼,嘴里“嚯、嚯、嚯”地驱赶着鸟雀。

一辈子含辛茹苦的爷爷,他在土地里匍匐着的身子,他在房顶上躬腰翻捡湿黑沉重、苔藓漫漫瓦片的身影,在苍穹之下,成为定格在我记忆里的恒久形象。

那年秋天,我去乡下一个亲戚梁老汉家,我在他家住了一晚。梁老汉还腿脚麻利,用柴火烧饭,他往土灶里添柴时,腾起一股柴烟,从灶里飘荡出来蹿上梁顶,从老烟囱里扑出去,与天空中的雾霭会合。晚上下起了雨,我同梁老汉闲聊,听瓦上雨声,想起一些流光,如安魂曲。

第二天早晨,我突发兴致,要求去梁老汉家的青瓦房顶上看看。梁老汉大惊,你要干啥?不过梁老汉还是听从了我的要求,他搬来梯子,我爬上屋顶,看见青瓦上,有深深浅浅的青苔覆盖,瓦被浸透得草一样的颜色。我蹲在房顶上,看见梁老汉家下面层层叠叠的金黄稻田,空气里弥漫着谷香,大地母腹临产前的喜悦时分,往往是寂静的。于这屋顶上,看那风掀稻浪,我也想置身于稻田中,悄然化为一株站立的稻子,浸润季节云雨后的饱满,由此才懂得了慈悲安静。那天在房顶上,我看见瓦缝里有一颗乳白小牙,我问梁老汉:“是谁的牙齿?”梁老汉在下面呵呵呵大笑:“我小孙子的。”在乡下有习俗,小孩换了的乳牙,扔到屋顶上,长出的牙齿才整齐坚固。还有一种习俗,婴孩满月时,把谷粒麦粒撒到房顶上,请在房顶上的啁啾鸟雀啄食,鸟雀也是上天降临的精灵,让吃饱了食物的它们佑护着小孩平平安安长大。

一个房子的房顶下面,是芸芸众生里烟熏火燎的生活,从一个房子的房顶上面打量,是万物生长的大地,是人在苍天下渺小而执拗顽强的身影。

今年夏天,我再去梁老汉家,梁老汉与他的老伴儿还在乡里老房子居住。梁老汉用柴火煮米粥,柴火灶里,是熊熊燃烧如发出朗朗大笑的松枝,偶尔听见松脂哧哧哧地滴落在火焰中。蒸气四溢的锅里,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浮在最上面的一层是米油,喝上一口会有些黏嘴。饭后,我坐到山后石头上,看见梁老汉家的屋顶上,还顽强耸立着黝黑的老烟囱。有人说炊烟是乡村屋顶上飘向天空的魂魄,那么这耸立的老烟囱,就是承载魂魄的乡村心房。我站起身,对着老烟囱深深鞠了一躬:老烟囱,看护好我们的村子啊。

搬离乡村多年,在城市,我也喜欢独上高楼,在城市楼顶上,我打量着城市里的楼房,凝望着城市里的灯火闪烁,也抬头仰望天空的云朵、月亮与星辰。在楼顶上,我消融着心里的块垒,溶解着自己的沉闷心事。在楼顶,我也有对长期思考而不求其解的事物突然之间有醍醐灌顶的感觉,还有洞悉人间秘密的喜悦漫流心间。

从房顶上望人间,发现人间其实待我不薄,我们彼此相爱,天广地阔。

作者: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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