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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霜降,与秋

“三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已经很冷了,北风呼呼地吹。晚上八九点我就开始肚子疼,一直疼到快天亮,四点十一分,寅时,你才出生。”

“那已经是第二天了。”

“你的生日严格说来是二十三日。”原来从小到大我过的是将错就错的生日。

“我是在老屋哪个房间出生的?”

“就这里打下第一间,如今放杂物那间。”

“那不是奶奶的房间么?”

“那是我和你爸结婚时的房,你奶奶是后来搬进去的。”

“那么晚谁给接生呢?”

“井背寨的曾阿娇,你们姐弟仨都是她接生的。她以前是生产队的赤脚医生。那天晚上你爸去接她,在北风中站了很久,她才从家门出来。”

“她从那么远走过来,赶得及吗?”

“赶得及。就只有你妹妹,接生婆还没来到,她就出生了。”

“那怎么办?”

“幸亏喊了隔壁阿姑和你奶奶一起帮忙。等到接生婆来的时候,就拿起剪子,把脐带剪了。”

……

从小到大,极少在父母身边过一个生日,那天却问了母亲许多问题。记忆的那一天,还是奶奶常给我煮鸡蛋的事。那是寒冷来临前的时节。

眼前浮现出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晚归小女孩,踩着小白鞋,从山上一路往回赶。一阵风吹起,山岗寂静,秋风萧瑟,心里不知为何有一阵惆怅的情绪。

到家里时黄灯已经打开,奶奶在灯下的炉灶间转悠。“天不黑你就不归。”她像在埋怨我,其实是在表达疼怜。说时,已从锅里捞起了两颗水煮蛋递给我。两颗圆蛋把山风的寒气驱逐了,我才知那一日是我的破蛋日。

心里一下觉得自己重要起来。

再过两三年,小女孩长成了少女,穿着从打工表姐那里继承过来的白色修身半高领针织衫。雪白的衣服,更衬出皮肤的黝黑。头发也还来不及长长,勉强用橡皮筋扎在脑后,粗糙的橡皮筋把头发扯得发麻。

秋天让皮肤一寸寸收紧,让少女觉得自己的突出,与尴尬。

到田地里去,在割过稻的田埂边拾捋稻穗,用个小袋子装起来。学校可是专门放了八九天的勤工俭学假,让大家去田间捡谷穗,每人都有十斤的任务量。我没见过有哪个同学能在地里捡十斤稻谷的,到最后还不是从自家收割的箩筐里装一包背去。在教室的后门,每天上课前,老师用大杆秤吊起一袋谷,另一个同学在旁边记账。

我总是拖着,被催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到杂物间装稻谷送到学校去。

霜降后是摘山茶。

摘山茶要靠速度,一面小锣在村里敲了之后,人们似乎收到了信号,纷纷挑起箩筐飞也似的上了山。我们家里的大人经常不在家,他们好像不在意那几个茶,但我是必然很在意的。因为摘山茶了,照例是要给学校缴茶的。于是拿着一个蛇皮口袋就往山上去。

我家的山茶常年没有人打理,但还是照样该开花就开花,该结果就结果。茶花是清丽的白色,花蕊有一股奇特的甜香。茶果一颗颗挂在树上时,底下往往长满了各类荆条,一不小心就入刺了。然而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有快快地摘下果,扔进蛇皮口袋里。

摘的速度慢了,就算是自己家的茶,也会被人趁乱给摘了去。一个下午,就能摘大半蛇皮口袋。半山腰那里还没有摘到,就让他们摘去吧。缴学校的茶已经有了。

山茶倒在了黑瓦砖墙的老教学堂后面,形成一个小山堆。学生们下课后扑上去,再滚下来,把茶果滚得满校园都是。不久后它们将变成一堆茶壳,够烧一整个冬天了。

在秋天降生,正与春相反,这时节的一切都在表达消逝,表达无言的哀愁。

作者:吴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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