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麻子月饼
每年中秋前夕,我都能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麻子月饼。果真,昨天就收到了从老家寄来的包裹,寄包裹的是我同学,他是在老家县城做手工食品的。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快递,纸箱里叠放了两排包好的圆筒麻子月饼,估摸着有三四十个,拆开油纸皮,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月饼其貌平平,甚至有些粗陋,黄褐色的饼皮上撒满了黑白混合的芝麻,排列得虽不是很整齐,也远不及城里月饼的光鲜亮丽,然而,它却像故乡山谷里的一阵阵清风,悄然推开了我记忆深处的大门。
儿时家境清贫,父亲在村里任大队干部,那时的父亲像上了发条的时钟,匆忙的脚步从不停息。所以,我们白天很少见到父亲。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白天挣工分,晚上纺线织布或纳鞋。有时收工后匆匆做完饭给我们先吃,她又趁天没黑去自家菜园里种瓜果蔬菜。自我记事起,我曾无数次看到母亲挑着并不多见的粮食从大队仓库回来。我知道,那时分来的口粮是远远不够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的,所以我们总盼望着能来个节日。节日当天,我们不用干活,伙伴们凑在一起,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快乐,玩累了就各自回家吃上丰盛的大鱼大肉。每年秋高气爽时,中秋节也就快来了,我和妹妹时不时地掰着手指头计算还有多少天到来。其实那时盼的,不只是吃上鱼和肉,更喜欢的则是香甜可口的麻子月饼。
记得我孩童时过的每一个中秋节,父亲都差不多要晚上七点多才回家,回来时手上一定会拎着一个油纸包,用细麻绳扎着的。那时,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早早地候在家门口,五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父亲拎回来的东西,仿佛要将其马上探出个究竟来。父亲脸上漾着可亲的笑意,招呼母亲和我们都坐下来。大姐接过父亲递过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慢慢地解开绳结,那迟缓的动作着实让我们迫不及待。
油纸展开,六个圆饼便裸露了出来,被炒香的芝麻混着冰糖的香甜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先别动,等祭完了月亮公公,再一起吃。”母亲走过来轻声地说道。哥哥把方桌搬到了大门前的空旷地,二姐拿了几个盘摆好在桌子上,母亲将从自家种的橘子剖开后摆入盘中,麻子月饼和些许糖果则放在另一个盘子装着。母亲在桌前烧了些纸钱,点燃了三炷香和一对红烛。此时,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母亲嘱咐我们,不能用手指头指着月亮,否则月亮公公会下来割耳朵的,一种神秘感把我们兄弟姐妹带进了拜月的乡俗仪式。对着月亮,母亲双目紧闭,默默地许了很久的愿,我们也在一旁虔诚地看着。父亲点燃一挂鞭炮,光芒四射的火星上下乱窜,霎时间,整个村子都沉浸在祭月的氛围里,鞭炮声此起彼伏。
鞭炮燃放完了,父亲给我们每人一块月饼,自己却和母亲分食一个。那月饼的馅是冰糖拌着捣碎的花生仁炒熟做成的,咬进嘴里,香甜可口,我们因此也乐得心花怒放。麻子月饼是传统的手工做的,香甜脆酥的很扎实。
有一年的中秋节令我终生难忘。那年,父亲回来得很迟,邻居家都已经放完鞭炮了,父亲才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月饼的香味夹杂着鞭炮的余味,让人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落空。我们兄弟姐妹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怨父亲,父亲支好自行车,微笑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乍一看上去,感觉父亲今年带回来的油纸包比往年更小了些。解开麻绳,里面只装了三个月饼。
父亲脸上有些窘迫,只听到他说了一句话:“邻村刘大叔生病了,我顺路去看了看他。”母亲没有作声,顺手倒了杯水给父亲。一阵忙乎祭完月后,母亲就将摆在盘里的三个月饼都掰成两半,一共分成六份。那一年,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每人只吃到半块月饼,父亲和母亲没有吃,剩下的半块月饼仍放在盘子里。我和妹妹那时还小,不谙世事,居然哭闹着要吃一个整的,无奈的父亲只好把剩余的半块再次掰开,分别把月饼递到我和妹妹的手上……我们错怪了父亲回来得晚,后来我们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那天买了月饼正准备回家,路上看到一位骑自行车的陌生人在路边呻吟,父亲走过去询问,原来是对方骑车过快摔了一跤,一条腿已摔断,疼痛难忍且无法动弹。父亲二话不说,背起伤者就往医院跑,等他送完伤者赶到车站时,最后的一班车也没能赶上。没搭到车的父亲只好在县城跟亲戚借了辆自行车,从四十多里外的县城骑自行车往家里赶,在经过邻村时,他又去了一趟刘大叔家。当时刘婶也在祭月,但桌子上只供着几瓣橘子和一些纸钱,父亲问刘婶,怎么没有月饼祭月?刘婶很难为情地说,自刘大叔生病住院,钱都是从亲戚那凑的,家里基本的开支都成问题,不要说买月饼,连买盐的钱都没有。父亲鼻子一酸,随手就从手提包里拿了三个月饼和一元钱递给了刘婶。临走时还特意嘱咐要好好照顾刘大叔。现在想来,我们当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埋怨父亲是不应该的。其实,父亲平易近人,经常帮助邻里,在村民中的口碑很好。
时过境迁,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各种物件琳琅满目,月饼的品牌很多,包装礼盒也愈来愈上档次。而咀嚼品味,舌尖上再也没有儿时吃麻子月饼纯正的香甜了,这些赶潮的花式月饼,似乎冲淡了真正的自然原味。
这么多年来,我在他乡过了好多个中秋佳节,唯故乡的麻子月饼久久不能忘怀,它虽然面相粗糙,但朴实的原味离奇的香甜,乍一看上去甚至有些丑陋,但它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生活滋味。那味道不只是香甜,它还混杂着生活的苦涩与艰辛,如同我们那时过的日子,清贫中却有着家的温暖。
收到老同学寄来的麻子月饼,我一连品尝了两个,那香甜脆酥的味道带我回归了一次孩提时的童真。我拨通了老同学的电话,感谢的话语让老同学笑声朗朗。我好奇地问了问他一句:“麻子月饼还有市场吗?”他说:“外出打工的不少人在中秋前夕会预订,有些回老家的游子也专门挑这种月饼带去异乡品尝。”
挂了电话,我若有所思,忽然像明白了什么。或许我们怀念的不仅仅是麻子月饼的味道,还有那种油纸包裹渗透的油渍乡土感,细麻绳系起的不仅是麻子月饼,更是他乡和故乡,儿时全家人一起分食月饼的温馨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女儿周末放假在家里,我打开油纸包装,取出一个月饼,掰了一半给她,女儿咬了一小口,皱着眉头摇头说:“爸爸,太硬了,不好吃。”
是呀!如今的孩子们,生活条件不错了,市场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月饼可以选择,他们也许体会不到当年我们经历过的物资匮乏年代的艰苦,他们也可能读不懂我们当年对一个月饼的深切渴望。我看了女儿一眼,自己拿起月饼咬了一口,满嘴的芝麻、冰糖味很香。感觉还是那个味道的同时,但又似乎少了点什么。或许,我今天吃到老家的麻子月饼少的不是味道,而是在那个困顿却温暖的年代里的那份分享与满足。
手工麻子月饼依然还有,但那个买月饼、掰月饼分食的父亲却已经不在了,那个用油纸包月饼的时代也已经远去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如今各居一方,中秋前夕也会互赠月饼以表祝福,却再也没有一起分食一个月饼的欢快场面。
时间悄然流逝,儿时终成追忆。但有一种记忆的载体永远存在,比如故乡的麻子月饼……它们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和见证!
也许乡愁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不仅仅是对故乡的思念,更是对逝去时光的追忆,对那些简单而纯粹的事物的眷恋。麻子月饼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出了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与情感,成为一抹无法忘却的乡愁……
作者:罗宗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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