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顶针
抽屉最深处,它静静地躺着,像一粒沉睡的种子。
那是一枚顶针,母亲的顶针。黄铜的材质,岁月已将它磨成了温润的暗金色。表面密布着细细小小的凹坑,像一张微缩的月球图谱。
母亲去世后,我在整理她那个装零碎物件的旧饼干盒时,被泛着光的顶针吸引了。母亲在时,这些东西很少引起我的注意。而今我把它托在掌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却又很重,压得我的掌心微微发颤。
打开回忆的闸门,关于母亲,关于这枚不起眼的顶针的记忆竟然是那么清晰。儿时冬夜里,一盏孤灯下,那是母亲在为我们缝补棉衣棉鞋。那枚顶针套在她右手中指上,像一枚朴素的戒指。针鼻引着长长的线,穿过厚厚的棉布,每当针尖遇到阻力,她便用顶针抵住针尾,轻轻一顶——“噗”,一个细微而坚实的声音,针便顺从地穿透了屏障。那时候我不懂得母亲的辛苦,就觉得母亲很能干,无论我们的衣服因为调皮而破损成什么样子,母亲总能补上一个合适颜色、形状的补丁。母亲的巧手总能让补丁和衣服浑然天成,一点也不难看。
我渐渐长大上学离家、奔波工作、娶妻成家,很少穿母亲做的衣服,几乎不需要母亲帮我缝补衣服了,也渐渐忘记了针线的触感。
女儿出生前,母亲在电话里高兴得像个孩子,说要亲手给孙女儿做一件最软和的襁褓。我并未多想,只当是老人家的心意。直到收到那个从老家寄来的包裹,展开的瞬间,我愣住了。那不仅是襁褓,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大红的软缎底子,用金线、彩丝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凤凰的羽翼层层叠叠,牡丹的花瓣栩栩如生,针脚之细密,图案之繁复,让我无法想象这是出于母亲已有些昏花的老眼和布满关节粗痛的手。
后来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为了这襁褓,母亲戴着她那副老花镜,在窗边从秋日坐到初冬。光线好的时候,她就多绣几针;眼睛酸了,就歇一会儿。穿针常常要试好几次,有时针尖扎了手,她也只是默默吮一下。父亲劝她买一个现成的,她却执意不肯:“买的哪有手绣的暖和、吉利?我得让我孙女儿,裹着我手心的暖意长大。”那一针一线,绣进的不是丝线,是她提前抵达的、笨拙而滚烫的爱。
工作越来越忙,压力越来越大,回老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很激动,但又总是会说,“你们忙,没事就别赶着回来了”“我们都老了,帮不了你们什么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她哪里是没有用呢?母亲用这枚顶针,顶住的何止是衣料上的阻力?她顶住的是生活的全部重量。她用针线,缝补的又何止是衣衫的破洞?她缝补的,是整个家的脉络与温情。父亲在外面劳累一天,是母亲端上的一碗热汤,止住了他辛劳后即将升起的脾气。我年少时任性叛逆,是母亲那句“饿不饿?妈给你下碗面”,像最柔韧的丝线,悄然消融了我心头的冰棱与尖刺。母亲就像那枚顶针,将生活的粗粝一点点顶回去,把一份完整的温暖,留给了我们。
已过不惑之年,我的生活也开始不断出现需要“顶”一下的时刻,那是事业的瓶颈,家庭的负担,人到中年的无力感。此刻,我才真正懂得母亲那看似柔弱的肩膀曾为我们“顶”住了多少东西。当我在电脑前感到疲惫,或是在生活中遇到难处时,我会拿起它,摩挲那些凹坑,感受那份从母亲指尖传递过来的沉静而坚韧的力量。
作者: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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