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岁月的暖意
“爸爸,你的后背真暖和。”儿子的小手环着我,小脸蹭在我的后背上,那稚嫩的声音里洋溢着满足。摩托车在晨光中慢慢往前走,初冬的冷风吹过耳边。儿子的话像一颗温热的小石子,掉进记忆的深潭里,荡开一圈圈涟漪。这暖意好像不是从我身上来的。
它倒像从父亲的后背出发,穿过岁月,传到此刻。
我的很多童年岁月,都是骑在父亲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上。父亲是村里的义务邮递员,农忙之外的时间,他就蹬着自行车跑在乡间的阡陌小路上。我成了他车后座上的一个“小物件”。父亲的后背像扇门板。我喜欢两手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那件洗得发白、有些粗糙的绿工装上。
车轮碾过土路,颠颠簸簸地向前。我整个身子随车左右摇晃,父亲的后背成了最可靠的地方。
车子经过的地方,田野一直延伸到天边。可在我眼里,父亲的背影是一道永不移动的风景,像一面挡风的墙,把我整个童年的温暖围了起来。
记得那个深秋的雨夜。大雨哗哗下着,我躲在学校教室的屋檐下,雨水悄悄打湿裤管,寒气一丝丝渗进来。正着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中奔来,是父亲。他蹲下身,把我裹进厚厚的雨衣里,然后背起我。我冰冷的脸颊触到他温暖的后背。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水里,走得慢,却极稳。雨水顺着雨衣帽子往下淌,凉丝丝落在我手上。他的背像只小火炉,隔着衣服把热气源源不断传过来。那晚风雨交加,世界湿漉漉灰蒙蒙一片,只有父亲的后背清晰而温暖。
也有那样的时候。夏日午后,他送完信回来,汗水把工装浸出深色的地图。我扑上去搂他,脸贴到的是一片湿凉的布料。他轻轻拍拍我的胳膊,没有说话,只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田。那时我不懂那沉默的重量,许多年后才明白,那宽阔的后背上,除了我的童年,还驮着别的东西。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父亲骑自行车送我到候车亭。每次汽车启动,我都往车窗外看。父亲还站在那里,身影在扬起的灰尘中渐渐变小。那背影竟有几分我从前未察觉的佝偻,像秋收后田里遗下的老稻穗,沉甸甸的,还顽强地挺着最后的筋骨。
在离别的风里,那饱含着孤寂与坚强的背影,让我眼睛发胀。过去的岁月里,父亲的背影并不是回忆中那样永远高大。那微微弯曲的脊梁上,静静藏着许多默默的负重和凝望。
很多年后,故乡的稻浪漫过我的梦境,我终于调回村里工作。面对陌生的农事和土地,我像个迷路的孩子。父亲默默推出家里那辆购置多年破旧的摩托车,示意我上车。我扶着他的腰,感受那熟悉的后背,忽然发觉,它不再像从前那样宽阔厚实了。
田埂上,摩托车慢慢向前,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耕作,指点几句,偶尔说说工作的事。我抱着他,像抱着一部行走的乡土志。父亲微驼的后背在秋阳下像座沉默的山丘,曾经驮起我的童年,现在又驮着我磕磕绊绊的成年,在土地的纹路上慢慢移动。
这时,儿子的手臂暖暖地圈着我。我忽然明白,那曾经是我童年避风港的父亲的后背,并没有被时间带走。它像大地一样,把养分渗进我的骨血里。它弯了,却把挺立的力量留给了我。
父亲的后背是渡人的舟。小时候他载我过懵懂岁月,现在我的后背也成了儿子初入人世的小船。父亲的后背早已弯成一座老桥,依然倔强地横在时光之上。它用血肉作梁,让一代代人踩着这温暖的桥,安稳走向前方未知的苍茫。
风停了,世界安静下来。儿子在后座哼起不成调的儿歌。远处田埂上,一个微驼的身影正扛着锄头,缓缓走进将落的夕阳里。
血脉里那股暖融融的意韵,正悄悄奔涌,流淌。
作者:李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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