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寒意掠过山脊时，竹梢的枯叶便簌簌落了满地。祖母总说，落叶铺厚三尺，冬笋就该冒尖了。我踩着松软的落叶往竹林深处走，脚下偶尔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那是冻土下的笋衣在悄悄舒展，这声音，便是冬日里最鲜活的讯号，宣告着冬笋尝鲜季的到来。

家乡的竹林多依山而植，冬日的竹林褪去了盛夏的浓绿，却多了几分清瘦的风骨。阳光透过疏朗的竹枝，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与厚厚的落叶交织成一幅暖黄的画卷。寻笋是件需要耐心与经验的活儿，并非所有土包都藏着肥美的冬笋。祖父教过我，要看竹根的走向，向阳的竹丛下，笋子往往更壮实；还要留意地面是否有细微的裂缝，那是冬笋顶破土层时留下的痕迹。小时候总嫌这过程枯燥，蹲在竹林里追着蚂蚁跑，祖父却总能精准地找到目标，他握着特制的小锄头，顺着裂缝轻轻刨开土层，青褐色的笋壳便渐渐显露出来，带着泥土的湿润与清香。

刚挖出来的冬笋，裹着层层笋衣，像个裹着厚棉袄的胖娃娃。剥开外层粗糙的笋衣，内里的笋肉洁白如玉，带着淡淡的清香，凑近闻一闻，满是山野的清新气息。祖母说，冬笋最金贵的就是这份“鲜”，不能用重料糟蹋了。最简单的做法，便是冬笋炒腊肉。腊肉是自家腊月腌的，挂在灶台上熏得油光锃亮，切成薄片，在锅里煸出油脂，再放入切好的冬笋片翻炒。冬笋的鲜与腊肉的香相互交融，翻炒间，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屋子。起锅时撒上一把翠绿的蒜苗，青白相间，油光透亮，入口先是腊肉的醇厚，再是冬笋的脆嫩，鲜得人舌尖打颤。

除了炒腊肉，冬笋炖鸡汤也是冬日里的绝佳美味。老母鸡慢炖出的高汤醇厚浓郁，放入切好的冬笋块，再小火慢炖半个时辰，冬笋吸饱了鸡汤的鲜味，变得软糯却不失嚼劲。盛一碗热汤，喝一口暖意从喉咙直达心底，冬笋的清香驱散了鸡汤的油腻，让人忍不住一碗接一碗。小时候，我总爱挑汤里的冬笋吃，祖母便把最大块的笋肉夹到我碗里，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眉眼间满是笑意。她说，冬笋是冬日的馈赠，吃了冬笋，整个冬天都不会冷。

后来我离开家乡求学、工作，冬日里也时常能在菜市场看到冬笋的身影，包装精致，价格不菲，买回家照着记忆中的做法烹饪，却总觉得少了几分味道。或许是少了家乡竹林里的那份山野气息，或许是少了祖父寻笋时的那份期待，又或许是少了祖母在灶台边的那份温情。

直到最近，我回到家乡，再次跟着堂兄走进竹林寻笋。堂兄的动作娴熟，像当年的祖父一样，循着裂缝刨开土层，新鲜的冬笋便破土而出。夕阳西下，我们提着满满一篮冬笋往家走，竹影被拉得很长，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熟悉的场景让我忽然明白，我怀念的不只是冬笋的味道，更是藏在冬笋里的乡土记忆与亲情温暖。

晚饭时，祖母依旧做了冬笋炒腊肉和冬笋炖鸡汤。熟悉的香气萦绕鼻尖，我夹起一块冬笋放进嘴里，脆嫩鲜香的口感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与记忆中的味道完美重合。祖母坐在对面，不停地给我夹菜，问我在外的生活是否顺遂。我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吃着饭菜，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窗外的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这份温暖，是冬笋的鲜，是腊肉的香，更是家人的爱。

冬笋的鲜，是大自然的馈赠，更是亲情的味道，它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无论我走多远，都能将我与家乡紧紧相连。

作者：吕若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