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绿湖之恋(二）
山海棠轻轻敲门：“夕芝，开开门，是我。”
肖婉萍躲在墙角一边。
夕芝看得入神，没听见。
山海棠重复敲门，提高声音：“夕芝开 门，是我。”
夕芝这回听见了，“哦，哦”应着：“这 就来。”
门开了，也把月色带进来了。被月色罩 着的何夕芝楚楚动人。
山海棠随夕芝进入室内。但没关门，肖 婉萍见机闪了进来，躲在一阴暗角落处。
看着桌面上放着一本书，山海棠问：“在 看书？”
何夕芝：“随便翻翻。”
山海棠：“什么好书，也借我一看？”随即 拿起书本，一瞧，被书的名字撞了一下，“《湖 光山色纵横谈》，我的天，这书我找了好久没 找到，这可是一本宝书。”停了停，若有所 思。“ 你喜欢山山水水，你喜欢湖光山 色？……怪不得，怪不得！”
何夕芝莫名其妙：“怪不得什么？”
（停顿片刻）
山海棠：“我也毋需瞒你了，自从认识你 以后……”
躲在阴暗处的肖婉萍放大了耳朵，睁大 了眼睛。
山海棠：“发觉你很喜欢新丰江这一湖 碧水，喜欢这山山岭岭，喜欢这蓝天白云。 当看到人们在砍伐山林，破坏生态，摧毁这 天然美丽的屏障的时候，你焦虑，你难过，尤 其又身不由己，充当刽子手的时候，心都碎 了。我何尝又不是这样？我是学园林工艺 的大学生，看到这一切，比毙了我难受…… 我，我，我窝囊啊……”说到这，山海棠竟情 不自禁捂住脸痛哭起来。
何夕芝被感染了，也在哭。
山海棠抹一把眼泪：“对不起，何夕芝， 我失态了。”
何夕芝：“你没失态，我喜欢，我就喜欢 真性情。”
何夕芝：“海棠，我们不能再沉默，再装 了，必须挺身而出，制止这种行为。”
山海棠一愣，他注意到了夕芝没叫他 “山组长”。
何夕芝走向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 封信。
她把信递给山海棠：“这是我向县革委 会写的报告，给看看——”
山海棠打开信封，取出稿本看了起来。
看完后山海棠目不转睛盯着何夕芝： “丫头，你才17 岁啊。了不得，了不得。你不 但成熟，而且勇敢，教我这七尺男儿无地自 容，无地自容啊！”
他在屋内转着圈，来回踱步。
肖婉萍吓得赶紧把自己缩成一团。
山海棠：“送了上去，肯定会被误解为反 对开荒造田，反对农业学大寨。反对农业学 大寨就是现行反革命。”
山海棠：“这样吧，报告你保管好，就几 天，我去县里兜转几天，看交给谁最合适。 不然，我们就作了无谓牺牲啊。”
何夕芝：“好，我就不信，这一泓碧水，就 养育不出几个有识之士。”
山海棠：“那我走了。”
何夕芝：“我送送你。”
没有锁门。
待她们走远后，肖婉萍溜了出来，手里 捏着一封信。
12 山路 日晨
何夕芝迅跑在山径上，满头大汗，一脸 着急
13 山海棠家门口 日 晨
山海棠打开大门，见何夕芝气喘吁吁， 一脸不安，忙问：“什么事这么焦急？”
何夕芝：“坏了，坏了，那报告不翼而 飞了!”
山海棠：“看来，有人在盯哨？准是那盯 哨人偷走的。”
何夕芝：“那怎么办？”
山海棠：“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他们可能 要抓你。”
何夕芝：“（迟疑片刻）抓就抓吧。妈抓 了，剩下我一个，也抓吧。”
何夕芝：“但妈不是叛徒特务，是坚定的 共产党人。我也不是坏人。”
不远处，一群人闹哄哄地朝他们奔来。
他们高呼口号：“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 何夕芝。”“谁反对农业学大寨，我们就打倒 谁！”“打倒何夕芝！”“毛主席万岁！”“文化大 革命万岁！”
见到何夕芝，不由分说将她五花大绑， 把“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大纸牌挂在她的脖 子上。
随后就是剃飞机头。
他们押着何夕芝去游街，从乡村游到 圩镇。
望着远去的人群，山海棠悲怆无语。
14 新丰江库区革委会办公室 日内
山海棠一脚踏进办公室，发现了在座的 肖婉萍，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书记：“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有什 么好说的？”
山海棠：“我认。”
山海棠朝肖婉萍投去一瞥鄙视的目光。
陈书记一拍桌子：“信赖你，培养你，你 却变成叛徒！你居然爱上了叛徒特务的女 儿，你的阶级立场哪里去了？”
山海棠沉默。
肖婉萍：“山组长，好好检查一下自己 吧，你是贫下中农出身。”
陈书记：“他不是组长了，现在就撤了！ 念在你是贫农的儿子，也还没有男女关系， 就放你一马。回去彻底检查检查，斗私批 修。检查过关，放你出来工作，检查不过关， 看我不把你抓起来。别以为那报告不是你 写的就没事了。”
15 圩镇日外
何夕芝被缚在圩镇大街的一棵大树下 示众。
有围观的群众。
骂的，朝她吐沫“: 小小年纪，这么反动， 竟敢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
愤慨的，有揪她的头发，打她的耳光： “我叫你反对，我叫你反对！”
也有叹息的：“唉，她还是个孩子！” 也有同情的：“来喝口水，这日头毒。”拿 军用水壶的水朝她的口里喂。
16 山海棠家 日 内
山海棠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踱步。
桌面上摊开一本稿笺，但一字不著。
（画外音）你必须写，你必须违心地写， 何夕芝等着你去营救。
他伏在了案头上，开始写下“我的检查” 几个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向门口。
持枪的监管人拦住了他：“你不能出去。” 山海棠：“我去拉屎还不行吗？”
持枪人：“走吧。”一面说一面跟着他。 山海棠走进了一排溜厕所的其中一间， 迅速翻墙从另一头出去。
他来到了桂花姐的家。
碰巧，桂花姐走出家门。
山海棠：“快，快去圩镇看住她，不然她 会死的。”
桂花：“我们想到一块了，我这就准备去。”
山海棠：“快，多带点水。”
桂花：“有了。”拍了拍带着的挎包。
17 山海棠家 日 内
山海棠在伏案写检查。
肖婉萍溜了进来。
山海棠张口想骂，但他忍住了。
肖婉萍：“告诉你，现在是我当三八红旗 组的组长，任命书很快就会下达了，你的检 查过不过关，先得过我这一关。”
山海棠：“我错了，鬼迷心窍。”
肖婉萍：“好在你们还没拥抱接吻，不 然，你死定了。”
山海棠：“求求你帮我，还我自由。”
肖婉萍：“我帮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 一个条件。”
山海棠：“什么条件？”
肖婉萍：“ 必须爱我，而且娶我。哈 哈……谁叫你长得那么帅，那么迷人。”
山海棠：“可我对你没动那心思，这……”
肖婉萍：“你这是讲了实话，我不怪你， 可你总把我拒之门外，没有接触，哪来的心 思？接触多了，自然就会动心思。”
山海棠：“好，我答应你。
18 圩镇 日 外
桂花站在何夕芝的旁边。
见有人要拳打脚踢，她上前阻止：“同志 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武 斗只能伤及皮肉，文斗才能触及灵魂。大家 都要用实际行动听毛主席的话。”
何夕芝很感动，拳打脚踢她不曾流泪， 此刻却忍不住热泪盈眶。
桂花抓住机会：“你们看，文斗触及她的 灵魂了，她在忏悔自己的错误。”
群众中有人附和喊口号：“要文斗，不要 武斗。”
趁着没人时，她悄悄凑过去：“别怕，有 我们呢。山海棠正在想办法营救你。”
何夕芝：“他好吗？”
桂花：“他没事，他鬼精灵哩。”
19 新丰江电厂革委会 日 内
陈书记：“你的检查革委会通过了，还算 深刻。你现在就回到三八红旗小组，协助肖 婉萍工作，用实际行动改正错误。”
山海棠：“我会的。”
陈书记：“你可以回去了。”
山海棠：“陈书记，我请一天假行吗？这 几天肚子痛得厉害，我想去城里检查一下。”
陈书记：“好吧，不过你要告诉一下肖 组长。”
山海棠：“好。”
20 河源县革委会 日 内
山海棠走进了挂着“宣传组”牌子的办 公室，很快出来了。
山海棠走进了挂着“政工组”牌子的办 公室，不一会又出来了。
山海棠走进了挂着“报导组”牌子的办 公室，还是很快又出来了。
山海棠蹲在院子里的一棵小叶榕树下， 神情沮丧，自言自语：“平日里哥们哥们的， 现在都见风转舵了。”
山海棠蓦地站起来，坚定地说：“直接闯 关去！”
山海棠瞄准了挂着“革委会主任办公室” 的牌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闯过去。
这是一间套房。外室的秘书：“找谁？ 有手续吗？”
山海棠不搭话，径直往里面走。
秘书追过去，“你，你，干什么的？”但是 迟了，山海棠已经闯进去了。
在里面办公的，是一位上了年纪，慈眉 善目的革委会主任郝文才。
郝文才制止小秘书：“别紧张，让他进来。” 山海棠：“您是郝书记吗？”
郝文才：“是，我是。”
山海棠呜呜呜地哭了。
郝书记：“小同志，不哭，不哭，有事慢 慢说。”
山海棠止住了哭泣，向郝书记说明了来 找他的原委。
（镜头掠过了先前的一幕幕，从砍伐山林， 破坏生态平衡到何夕芝被揪斗游街示众） 郝书记用心地听着。
郝书记：“谢谢你小同志。你做得对。
难能可贵啊！先回去吧，我这就制止他们。
先让他们放人。胡闹，有这样理解农业学大 寨的吗？极左，极左思潮！”
21 锡场圩镇 日 外
山海棠和俩公社干部来到了一间“土 牢房”。
干部一：“放人。”他朝守门的扬了扬手 中的纸条：“吴主任批示的。”
何夕芝从里面蹒跚走出。她头发蓬松， 衣服不整，但不失美丽。
“夕芝。”山海棠迎了上去。
何夕芝见到山海棠，“哇”的一声扑到他 怀里。
22 河源县革委会 小会议室 内夜
灯火明亮。
长条型的小会议室坐满了人。其中新 丰江管区陈书记在座。山海棠也在座。
郝书记在讲话。
“……河源人最值得骄傲，最宝贵的是 什么？是咱们的新丰江水库，是这一望无涯 的碧水。它又是华南第一人工湖。西湖美 不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当然美呀，但没 有这西子湖，能美吗？我们的新丰江水库， 人称万绿湖。万绿万绿，可不是吹的，它的 水域面积，是杭州西湖的36 倍。36 倍呀同志 们。可是就有这么一群蠢猪，在库区内乱砍 滥伐，美其名曰农业学大寨，开什么荒，造什 么梯田。你把树都砍光了，水土就必然流 失。单一个大坝就能保护水库哪？生态失 衡，后果不堪设想。”
郝文才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这是库区 内一个小姑娘写给革委会的建议报告。报 告的内容跟我刚才讲的是一个意思。她才 十七八岁，不但有见识，而且很勇敢。极左 思潮当道，保护水库就成反革命了？笑话。”
“同志们，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山海棠第一个站起来：“坚决制止在库 区内乱砍滥伐，誓死保护这湖水。”
“誓死保护这湖水！”有人接着站立起来。
“誓死保护这湖水！”接着有人站起来。
“誓死保护这湖水！”接着有人站起来。
“誓死保护这湖水！”接着有人站起来。
……
陆陆续续，许多人站立了起来。
郝文才：“我现在就代表中共河源县委、 县革命委员会宣布，撤消陈立民同志新丰江 库区党委书记、新丰江管理区革委主任职 务。任命何立华同志为新丰江库区党委书 记、新丰江库区革命委员会主任。”
“代表惠阳地区党委会，革命委员会宣 布：鉴于河源县委副书记、革命委员会副主 任吴瑞明同志所犯的怂恿、支持陈立民乱砍 滥伐库区林木的错误，以及拉帮结派的党内 错误，撤消其河源县党委副书记、革委会副 主任的职务。”
散会后，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议论： “这郝书记就是郝书记。”
“毕竟是老革命，干事干净利落。” “咱这一方水土有救了。”
“就是嘛，这样搞下去，这水库就变成旱 库了。”
“这何夕芝人小胆大，了不起。”
“听说是北京来的，有见识。”
“听说差点给弄死了。”
“唉，这年头。大家都自保。她却不怕 死，佩服。”
字幕一年后一九七一年夏
23 锡场某山头 日 外
被砍伐的这片山地成为山海棠和何夕 芝园林设计的“试验田”。花、草、树木错落 有致，生机盎然。
何夕芝：“这里建个亭台。亭台下面开 发出一片水域，水域里睡莲田田，就成一方 风景。海棠，这想法行吗？”
山海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谋而合。”
何夕芝：“因为这里海拔高，站在山顶眺 望，东江为练，隐约可见；绿湖为海，一片汪 洋。范仲淹的名句‘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 荡’，就在家乡眼前，何须远道去岳阳楼。”
山海棠：“说的极是，像一首诗，你这丫 头片子，都超过我这科班出身的园艺师了。”
何夕芝：“我不是丫头片子，虚岁都19了。”
在一边除草的肖婉萍忍无可忍，倏忽站 起来，因为气愤，草帽都甩一边去了。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你们的罪行，总是 要算账的。用不了几天，等着瞧吧。”
挨在肖婉萍旁边的桂花听出肖婉萍话 里有话，把肖拉到一边：“怎么个情况，跟姐 谈谈。”
“谁跟你谈？还姐呢？你跟他们是一 块的。”（待续）
编剧：陈振昌（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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