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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老宅

夕阳优雅地照过来,寂寞地落在老屋之上,将老屋的一部分涂成明丽厚重的色调,使古香古色的砖瓦更增添了沧桑和落寞之感。

这种年代久远的质感被门前及腰的野草予以进一步渲染和强化。整个禾坪(门前平地,主要用来晒谷和举行活动等)都被长势良好的野草所占据,曾经的岁月已被完全覆盖,了无痕迹。连屋檐下的石头缝里,也摇曳着野草傲人的腰姿。野草与我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但它们的肆无忌惮,着实刺痛了我关于老屋的记忆。

昔日的这个时候,清静了一个下午的老屋又开始热闹起来了。放学的孩子们像归巢的小鸟飞进屋子里,把书包一扔,捧起硕大的陶瓷茶壶,“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凉水,或者干脆从水缸里舀起半瓢水,一阵狼吞牛饮。然后,挑起一担空桶,到一个叫“水井窝”的山窝里去挑水。几百米的羊肠小道,凹凸不平,上下坡,踩石级,过沟坎,每挑一担水都是对体力和意志的考验。这是那时农村小孩的必修课,没有人说为什么这么做,只有人吩咐应该这么做,这门课与放牛喂猪、割草烧火一样顺理成章地纳入了孩子们的生活内容。

水缸和灶上的大铁锅挑满以后,来不及擦擦汗,接着就得生火,将一大锅水烧热,用来洗澡。限于房屋结构,整个大宅子只有四个澡堂,近十户人家,人口众多,只得排队轮流使用。一些孩子干脆就在澡堂外的天井边摆开架式,一边赤条条地洗澡,一边肆意地打闹。水花飞溅之中,闪烁的是天真无邪的童年。

将汗水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土地的大人们,披着浓重的暮色陆续走进家门,宅子逐渐变得拥挤和忙乱起来。烧火做饭,提水洗澡,端菜上桌,呼女训儿,我出你进,他笑我嚷,整座宅子热闹得像个蜂巢。

饭后,人气逐渐转移到了屋门前的禾坪上来了。特别是夏天的夜晚,乘凉的人们坐满了禾坪,一边摇着各式各样的扇子,一边在闲谈中挥洒着口水和笑声。健谈且人缘好的人,惬意地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博览群书者,凭记忆将看过的故事和新闻眉飞色舞地与大家分享;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箩筐的人,则讲的多是牛郎织女、宋伯捉鬼之类口口相传的神话。城里人喜欢开沙龙、派对,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乡下人则只知道龙门阵,除了星月仅有清风,但各有各的乐趣。就像饮千元一瓶的洋酒与喝几元一斤的“猫尿”,同样都可以找到醉醺醺的感觉。

科技的落后、物质的匮乏,客观上成全了人们沟通的欲望;而电视的普及、居所的独立、城镇化的推进,则打破了群居杂处的生活状态,无形中拉开了人们之间的距离。星空下促膝群聊、扇子时上时下、笑声此起彼伏的场景,已成了一个难以复制的时代记忆。

老宅子是一座当地典型的客家民居,一大门两侧门,三个天井。大门进去是正厅,即整座房屋的核心位置,正厅由天井分为上下厅,为各家共用,各家的红白喜事都在这里举行,因此这是一个纳满笑声和泪水的地方。关于人之“死”的第一课,我就是在这里上的。曾经朝夕相见的老人,有一天静静地躺在上厅一角的一张草席之上,外面挂上了蚊帐,旁边坐满了守灵的子孙,任哭声多么悲恸、唢呐多么凄怆,老人眼皮子也没有再抬一下,似乎是劳累了几十年,这一次是决计彻底地歇息下来了。生与死,只是昨日今日之别;阴与阳,只是帐里帐外之分。长大后,当读到陶渊明的“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的诗句时,我的内心特别平静。

我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打扰了一只虫子兴致盎然的歌唱。人迹业已远去,虫子没有理由不为自己逍遥惬意的日子而抒情。正厅的门角里,放着一把旧锄、一套破犁,厚厚的灰尘掩盖了它们昔日的英姿,诉说着如今的落寞。鲜嫩的苔藓铺满了天井的背阳处,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杂草争绿斗媚。供桌的香炉里插满了烧剩的香烛棒,像秋收之后田野里的稻茬。供桌下面还残留着不少纸钱的灰烬,显然是人们节日祭祖时的产物。不忘根本,将祖宗当作神仙一样供奉,每逢年节都虔诚祭祀,将孝心从阳界延伸到阴间,这是客家人千百年来的传统。人们尽管迁走了,甚至背井离乡,到别处当了“新客家人”,但春节时还要回到旧居或祠堂,恭恭敬敬地祭拜列祖列宗,好让祖宗们也过个像样的节日。

上厅墙上的标语已被光阴无情地磨淡,但字迹仍然依稀可辨。这是一个时代的符号,标识了一段曾经让前人热血沸腾、让后人感慨万分的历史。

正厅内墙批荡的石灰与整座宅子外墙的一样,尽管年代久远,但只是颜色暗淡了些,几乎没有剥落之处,可见当时用料之精、手艺之高。每当我们流连于名胜古迹之时,总会由衷地感叹古建筑构造之美和质量之优,钦佩古人的聪明才智和高超技艺。其实,今人并不缺乏头脑,也不缺乏原料,所缺的是打造精品的诚心和耐心。在一个过分追求速度和产量的时代,人们恨不得一口就吃成胖子,恨不得城市像春笋般一夜之间就长出来,所以粗制滥造成了常态,豆腐渣工程比比皆是。这座老宅子建于20 世纪初,基础深埋,条石到窗,青砖到顶,选用经过防虫处理的上好木材作梁檩和椽子,因此历经百年风雨至今依然完好。在一个只能靠肩挑手推的年代,于半山腰处建成这样一座占地数百平方米的房屋,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在前人面前,我们只有汗颜的份儿!

据老人说,正厅曾挂有邓缵先先生亲笔所题之匾。邓缵先是本县蓝塘镇人士, 13 岁中秀才,民国三年奉中央政府之命,抛家别子,历尽艰辛远赴新疆任职,可谓早期“援疆干部”,其在新疆为官的18 年中颇有建树,政绩明显。1933 年,新疆发生大动乱,其在巴楚县长任上以身殉职,长眠异乡,被后人誉为“大漠胡杨”。可惜,其所题之匾已了无踪影,让我无缘一睹这位客家才子的珍稀墨宝,凭吊这位曾湮没于历史烟云的杰出先贤。

穿过走廊,走进横屋,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房间多未上锁,一如当年。那时,各家都没有上锁的习惯,进别人的门就像进自己的家一样随便,出去时只是把门关上,防的是鸡鸭,有的人甚至连睡觉也不闩门。各家的灶台和饭桌也是开放式的,你家的锅铲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家的饭菜香飘到你的鼻孔中。不拘小节者,端一碗饭到处溜达,东家夹一口咸菜,西家夹几根豆角,转回来一碗饭就装进肚子里去了。如今,他们有的洗净了脚上的泥巴,成了钢筋混凝土丛林中的住民,过着门虽设而常关,邻相撞而不识,连对门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于是不由得经常怀念起住在老宅子的日子来。

光阴有着与生俱来的修改一切作品的癖好,任何事物都逃不掉被它篡改的命运。曾经人丁兴旺、过于拥挤的老屋,不得不面对人气日渐消退、直至曲终人散的现实,印证了“合久必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之类的老话。不再产生炊烟的灶台和锈蚀斑斑的铁锅,不得不终结了一段群居杂处的历史,见证了时代无可避免的嬗变。

来到横屋门口,吹一吹门墩上的灰尘,轻轻地坐下来,与对面的群山相对无语。小时候,那连绵的山峦就是我视线和意识的最南端,我不知道天外还有什么样的天,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梦想的翅膀,总会经常飞越重峦叠嶂,或翱翔于云天之间,或盘旋于大海之上。后来,真的突出了山的重围,来到了广阔的天空下,梦境却常常由群山主宰,故土成了最敏感的一根心弦,轻轻一触即百转千回,余音不绝。

群山收起了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暮色悄悄地从四面包抄过来,老屋泰然面对晨昏流转、日夜更迭,就像百多年来淡定于烈日暴雨、狂风闪电。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蓦地落在一根被废弃已久的晾衣柱上,一边“叽叽”地叫着,一边歪着脑袋看我,然后,用力一弹,“嗖”的一声,在空中划过一段优美的弧线,不知所踪。

作者|黄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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