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在微信中告诉我，她的叔叔 走了，在五月十五日的早上。

我的叔公就这样走了？五月九日 晚我还给他打过电话，他还是那样健 谈，约我有空去他家坐坐，我答应了他 有时间一定去，我还与妻子商量好，端 午节有假，一起去佛昌叔公那里…… 人生无常呀！

曾佛昌，是我姐夫的亲叔叔，按乡 俗，我是按我姐夫的小孩叫他叔公。 我与他认识已近三十年了，可以说我 们是忘年交。

1988 年，河源市政府成立，他被调 到市政府律师事务所上班。那年，我 高中毕业，进了河源一间药厂。母亲 特意嘱咐我要去找佛昌叔公坐坐。涉 世之初，我有些紧张。

那时市政府的办公与住宿的条件 有限，叔公与我一化学老师也是我们 的校长罗文贤一起住在招待所里，初 次去见他，就觉得他风趣幽默，还拿出 年糕老让我吃，叫我有空常来坐坐。

后来市政府从源城区搬到东江 河畔那里，并在电视塔后面建好了家 属楼，叔公分到了房子，一家人住在 一起。我没事常去他家，叔公总是亲 切地叫我阿阳古。那时我爱打篮球， 厂里的伙食不好，肚子容易饿。晚上 一到他家，叔婆总是问我：“阿阳古， 肚子饿了吧？”然后给我热饭菜。我 吃饱了饭，一时还没有什么客人来， 我就与叔公下象棋。叔公爱虚张声 势，当他走出一步妙棋时就洋洋得 意，笑呵呵地催我：“阿阳古，走呀。” 客人来了，我们马上就不下了，我泡 茶，他就陪客人聊天。

有一次，我与他下棋时，不知什么 事他还大声骂了他的儿子，转过脸来 又笑呵呵地对我说：“阳古，走呀！”我 有些纳闷，就问叔公：“刚才还看你有 些生气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又是笑呵 呵的？”“自己的儿子，生什么气呢？就 是生气也只是在口中，不在心里。”叔 公乃高人也。

叔公非常关心国家大事，每天必 看新闻联播，有时我们一起去散步， 或者到江边吃田螺时，叔公会说：“阿 阳古，时间到了，回去噜！”“什么时间 到了？”“新闻联播呀！”然后我们就把 田螺打包回去吃。

叔公似乎会看相，也爱猜我的心 思，“阿阳古，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信，他一一说出去，真是八九不离 十。我那时初初爱上文学，我的文学梦 想深深地埋在地下，很难探出头来。

而叔公一再鼓励我，安慰我：“阿 阳古，放心，你与众不同，会有出息 的。”生活中遇到困难我会告诉他，他 总能为我排忧解难。1991 年我离开了 药厂，就很少去他家了，然而我们还相 互通着书信，一直保持到2006年。

叔公初入社会，是一位老师，他做 老师时，还教过我的父亲，教书期间专 攻法律，成为一名律师，后荣升为河源 市法制局局长。他有超强的记忆力， 让我不敢想象。

有一次，叔公拿出《毛选》：“阿阳 古，你看着，打开那一页，我背你听 听。”叔公背了二页，只字不漏。 还有一次他出差到湖北宜昌帮人 打官司，住在葛洲坝宾馆里，我那时在 宜昌一间制药厂实习，叔公找到了我， 晚上我还带了三个同事去他那里，十 几年后，我们聊起这事，叔公依然能一 一说出我那三个同事的名字。

叔公不但记忆力好，还是一个风 趣幽默的人。有一年，父亲的一同年 的母亲百年归寿，事后村里的同年都 约好去他家慰问一下，刚好我父亲身 体不适，就由我代替我的父亲去他家。

“我上初中时，河里到处是鱼，一 下课我就去摸鱼，有一次摸了两条鱼 带回了教室，被曾佛昌老师发现了，他 说我挖社会主义墙角，把我的鱼没收 了，他自己煲汤喝了。”父亲的同年佛 生伯告诉我。

“抓革命促生产”时期，佛生伯是 大队干部，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村的 亩产全镇第一，说起这事，他依然心 存喜悦。

父亲做了胃手术，叔公还特意托 人送来了三百块钱，母亲送他两只 鸡，叔公又打电话致谢，刚好我在家 接到他的电话，我特意向他提起此 事：“我村里有一个人，是您的学生， 您是不是把他的鱼没收了，自己煲汤 喝了？”

叔公想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了， 他说：“那个学生叫朱佛生，以前是大 部队干部，我没收他的鱼，是他上课没 心……”叔公在狡辩，那么久了，他还 能记住这事，并且还能说出这个学生 的名字，他的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呢！

佛生伯还告诉我关于叔公的另一 件事情：“学校有一个同学，家里穷，没 有皮带，裤头又大了些，总是不停地提 裤子，佛昌老师就笑他，‘你看，这是一 个对现实不满的人。’”（没有吃饱，饿 瘦了，不停地提裤子以示抗议。）

家乡有一句美言赞道：“霍山的 水，佛昌的嘴。”

霍山的水还在流，而我再也听不 到佛昌叔公的嘴在说话了，唯有祝愿 叔公一路走好！

朱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