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故乡人事》:历史尘埃中的人性镜像
■董晓可
去年秋季以来,莫言的“再出发” 成为文坛热议的话题。自2012 年10 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将近5年的沉 寂之后,莫言在《人民文学》发表剧作 和组诗的几乎同时,在《收获》2017年 第5 期上发表了由《左镰》《地主的眼 神》和《斗士》3个短篇构筑的小说序列 《故乡人事》。
故乡带给作家的,往往是永恒的 创作记忆和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故 乡人事》的写作视域依然锁定在“高密 东北乡”的土地和童年的记忆上,展现 的也是鲜活生动、形象逼真的故乡人 事。较之以前汪洋恣肆、纵横捭阖的 文风,小说写得很节制,运笔精到、洗 练,作者穿过历史的尘埃,以一个孩童 的独特视角,为我们重新构筑了那段 特殊岁月里的乡村人物关系,悄然隐 藏着人性的秘密。
“去年麦收时,我在老家,看到了 老地主孙敬贤的葬礼。”《地主的眼神》 就是以这样的开端,带我们回溯到童 年记忆里的麦收时节。在这里,地主 孙敬贤的“眼神”中承载着复杂的社会 生活和人性纠葛:那时“我”是个半劳 动力,所以和妇女老头们一组,而本该 接受劳动改造的50 岁左右的地主孙 敬贤却声称自己有病,也与我们混在 一起。就在“我”每一回头都能发现 “老地主”紧跟其后的情况下,仔细地 打量这个“老地主”的眼神:“他的那两 只黄色的眼珠子里同时也会射出阴沉 沉的光芒。”作者以此为基点叙述了与 之相关的一个事情:“我”在小学三年 级时,写过一篇名叫《地主的眼神》的 作文,“地主”的原形便是孙敬贤。这 篇作文被县广播站广播后,引起了不 小风波,父亲也警告“我”以后不许再 写类似的作文。耐人寻味的是,小说 从另外一些视角双向述说了“老地主” 更为复杂的人性:比如他儿媳对他想 要喝自己奶的控诉;比如父亲对他的 同情,认为他被判为地主确有几分冤, 置地不求质量只求数量;比如他在割 麦时,不停地呻吟,打呃,仿佛忍受着 病痛,而父亲说这是他“五分病,五分 装”等等。在这里,小说对家庭出身评 判善恶有了很大超越性,也对人性的 复杂呈现了“阶级”的超越性。而最后 孙敬贤儿子为“打那些欺负过父亲人 的脸”而举办的豪华葬礼,在乡亲们毫 不在意的反面衬托下谢幕,更见出了 “热闹”与“荒诞”并举的意义。
在小说《斗士》中,作者为我们塑 造了一个鲜活的“流氓斗士”武功的 形象。这个人,有血气和个性,在那 个特殊的年代,他为了不让“对手”侵 吞自己的财物,当着众人将整副象牙 棋子撇到河里;他经常惹事“战斗不 止”,侮辱王魁的孩子是杂种被打、然 后寻上家门叫骂不止,洗澡时与黄耗 子对骂继而开战;他坏事做绝,毒死 方明德儿子家三百多斤的大肥猪,砍 掉黄耗子家一亩长势喜人的玉米,烧 掉邻村草垛,装鬼在桥头将顾明义吓 出神经病;但他最后却并未因为种种 “恶行”得到“报应”,还顺利地获得了 “五保”。小说最后,作者这样写道: “我似乎明白武功的心理,但我希望 他从今往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 他的仇人们,死的死,走的走,病的 病,似乎他是一个笑到最后的胜利 者,一个睚眦必报的凶残的弱者。”是 的,他亦是那个“搞阶级斗争,人都变 得不像人了”的特定时代的产物。作 者也隐含地写到他被吊起来打得死 去活来的现实,写到了他每次打架总 是处于下风的惨相。事实上,武功那 “流氓斗士”之“恶”也使他自己深受 其害,变得人性扭曲看不到人世的温 情,本质上来讲他也是那段黑暗岁月 的牺牲品。
与前两个作品不同,小说《左镰》 的主人公田奎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少 年,他总是独自一人手持左镰蹲在树 林子里,因而让“我”很是着迷。作品 中对“左镰少年”的直接描述少之又 少,仅限于他在坟墓间割草和引领 “我”去看坟洞里的大蛇。这是一段关 于青春的感伤和喟叹的记忆,因为一 场孩子间的打闹,让作为地主的田千 亩的儿子田奎被指认为“挑头者”,进 而失去了一只右手。作者甚至不忍叙 说“右手”失去的过程,而只是通过“左 镰”来推进故事的发展。作者对那段 时光给作为孩童的少年造成的创伤是 满怀痛惜的,“我经常回忆起那个炎热 的下午,那时候田奎还是一个双手健 全的少年。”而作为承载者的“左镰少 年”,正是那段岁月里人性中最隐秘的 晦暗因子的印证。但作者却不愿给这 个少年纯净的心灵上种上“仇恨”的种 子,作品中通过老韩诸人对左镰出神 入化的锻造过程,将对那段记忆的复 杂情感及对人性的真切感知都熔铸 其中:“三个人站成三角形,三柄锤互 相追逐着,中间似乎密不通风,有排 山倒海之势,有雷霆万钧之力,最柔 软的和最坚硬的,最冷的和最热的, 最残酷的和最温柔的,混合在一起, 像一首激昂高亢又婉转低回的音 乐。这就是劳动,这就是创造,这就 是生活。少年这样成长,梦就这样成 为现实,爱恨情仇都在这样一场轰轰 烈烈的锻打中得到了呈现和消解。”如 此,“左镰少年”身上是寄予着作者对 历史岁月对人性造成创伤的弥合和对 未来美好的期许的,因而能引发人们 无尽的体味和怀想。
文学,归根结底是一种人学,蕴含 着对人的情感和心性的关照。
毫无疑问,《故乡人事》再次见证 了莫言的才情和技艺。他立足于“高 密东北乡”这方“地球上最美丽最丑 陋、最超俗最世俗”的土地,不断向着 深远处开拓,书写着那里的山水民风、 岁月记忆,也演绎着历史更迭中的苦 难体验和人性意蕴。作为“文学的莫 言”归来后对乡土人事充满温情的描 述,让读者心存暖意,如沐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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