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卷又见老庄
新学年第一天,指尖划过语文课本封面,蓝黑油墨的触感裹着新书特有的墨香,鼻腔却猛地一涩,酸意顺着喉管往下沉,泪水竟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讲台上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将那个穿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服的身影框在光里。他正用半截粉笔头轻敲黑板上的知识点,粉笔灰在光影里簌簌飘落,像极了那年深秋——他站在教室后门,悄悄陪着我挑灯夜读、奋笔疾书,末了又连赶带哄地催我回宿舍休息。
老庄是我的中学语文老师。他总说自己记性差,可晚自习结束后,绕宿舍巡过一圈,总能在校园的路灯下找到独自逗留的我。中考前一晚,我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不顾同学的目光,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我家本就贫寒,母亲重病更是雪上加霜,父亲顶着全村“女孩读书没用,迟早要嫁人”的闲言碎语,一心盼我能走出那世世代代面朝黄土的偏僻山村。记不清哭了多久,老庄把我拉进办公室,没多问缘由,只倒了杯热水,往里面放了好大一块红糖:“我女儿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心里好受点。”那一晚,他就静静听着我抽噎,直到我渐渐平静,直到晚自习结束、教室走廊的灯一盏盏熄灭,才送我到宿舍门口:“今晚好好睡,明天好好考。”我懂,他是在告诉我,中考是我改变命运的机会。
中考那几天,老庄的身影总在考场外不远处出现。他不说话,只等我走出考场,就从军绿色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温热的煮鸡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我。成绩出来那天,他特意绕了两个小时山路,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攥着我父亲的手,满心欢喜地说:“这孩子没辜负咱们的盼头!”我举着师范录取通知书,看着他和父亲,话没出口,眼眶先红了。老庄笑着拍我的肩:“好,好啊!以后你也能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授业解惑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上师范时,好一部分伙食费都是他悄悄转给父亲的。如今我也成了老师,每当学生不舒服,我会给他们泡红糖水、煮鸡蛋——总会想起那个晚自习后,校园里昏黄的路灯,还有老庄那句“好好考”。那哪里是一句简单的叮嘱,分明是他用尽全力,托起我走出山村的希望。
可这样平凡又伟大的人,倒下时却那么突然。脑血管破裂前,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忍着剧痛,在黑板上写下最后一行板书。救护人员赶到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截粉笔。教室窗台上的绿萝轻轻摇晃,仿佛在替这个永远睡去的人,守护着满室的学生与墨香。
如今每每展卷,总恍惚看见老庄站在讲台之上。他指尖轻抚书页,声音像春风拂过千年竹简。是老庄用《诗经》的雨露、《楚辞》的春风,将曾经怯懦的我,浸泡成敢与云霄比肩的翠竹。他教我识得汉字筋骨里的山河巍峨,品出平仄韵律中的日月盈亏,让我懂得每篇课文,都是先人用墨香绣成的星河。那时的我,本是蜷缩在冻土里的种子,是他把文字化作天光云影,教我敢在雷鸣中抽枝展叶,长成一株敢与苍穹对话的青青翠竹。
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明白:老庄给予我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一颗在黑暗里也能感知光亮的心。每当生活让我迷茫,我总会想起校园路灯下那个背影,想起深夜里静静守护我的老庄。
师恩如山,重逾千斤。老庄,您看见了吗?我正带着您给的那束光一路前行,努力活成您的模样。
作者:黄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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