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夜
女人把鸡食钵往地上一搁,努着嘴“咕咕、咕咕”地呼唤。
鸡们纷纷往家赶,围住瓦钵啄食起来。瓦钵小,鸡多,它们就你争我夺。
一只肥壮的黑母鸡最凶,它一边啄食一边狠命地啄撵两旁的鸡,吓得它们“咯咯咯” 叫着往一边躲。
女人见了,骂道:“死发瘟鸡,跟你家里人一样凶,以为这是你家呢。”就要往外轰。想想,停住了。悄悄走到门外张望。
四周死静,连个鬼影都没有,天墨黑,要下暴雨了。
女人急急地把门关了,闩上。
夜里,孩子们睡下了,女人烧开一锅水,悄无声息地把黑母鸡杀了。她一边拔鸡毛,一边小声地骂: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
“吃没你种。”
“下放的就不是人?”
“地主就不是人?”
女人重重地叹口气。一晃八年了。男人常年不在家,孩子小,家里就她一个人挣工分,年年超支一百多元。
她虽说从城里来,可并不娇弱,打小熬过童养媳,她吃的苦比谁都不少!第一天下地,干活利落的她,让村人“啧啧”惊叹,都说不像没种过田的。可是,队里只给她记六分半。如今,她比谁差了?也才给她八分。队里女强劳力九分,男强劳力十分。
家里每年喂一头猪,到年底不管大小都 “卖过槽”,用来抵超支数,否则不给分粮。队里超支户不止她一家,就只她要用现钱分口粮。那次,队长敲钟喊分谷。她挑着箩筐兴冲冲地去了。轮到她,会计慢悠悠地扒拉了一通算盘,叫她交钱。她红着脸说,等过段男人汇回款就交。会计眯缝着眼,凝视了她半日,提高了声调说:“你可不能跟我们贫下中农比啊!”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赶紧低了头,挑起箩筐,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丢人啊!就因成分不好,什么时候都矮人一截。大儿子学习再好不让上高中,家里不给拉电线,全村就她家还点煤油灯。
最让她痛心的,是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那天她从自留地回来,七岁的小女儿指着下体说“好痛”。她扯下裤子一看,又红又肿。问怎么回事,孩子嗫嚅着说:“隔壁的大山哥弄的。”她吓坏了,追问:“那天杀的咋弄你?”孩子说不清楚,只哭哭啼啼地喊“痛”。大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得牛高马大,早两年就辍学务农了。她半天半天地瘫坐在凉地上,起不来。完了,她去找了队长,要求队里处理。否则,她就要上知青办去。她说:“他这是诱奸幼女!我要是告他,他就得坐牢。”
最终,她没去知青办。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成分。别人会不会同情她?何况又没有证据,怕只怕光丢了自己的人。两天后,队长告诉她,他警告过大山了,再不敢了。谁知道呢!大女儿十三岁了,整日里独自上山割草砍柴,谁能保证哪天不遭人暗算?
把鸡收拾干净。她往灶里添了把火,蒸上。她将毛巾扭成条,围着锅盖边沿捂紧,不让香气四散。尔后,她小心地把鸡毛及内脏,一点一滴地扫进簸箕,埋在屋角的草灰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信不露痕迹了。她摸黑从门缝及窗口往外瞧了瞧,外面下着大雨,没有人走动。
她把几个孩子摇醒,压低声音说:“起来起来,吃鸡肉了。”
仨孩子虽说睡得迷迷糊糊,可一听 “鸡肉”两字,都急急下了地,兴奋地扑向小餐桌。
她撕下两个鸡腿给俩小的。小声却豪爽地对大女儿说:“吃,还愣着干什么!一次吃干净。”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她鼻子一酸。
打过年后,就没闻见过肉腥味。别说肉,炒青菜都快仨月没放过油了,铁锅给锈成红色。去年是小年,临了队里用匙羹分的茶油。
她夹起个鸡爪子慢慢嚼着,一边小声地说:“咱家的鸡年年丢,还不知道喂了哪个黄鼠狼呢。今儿咱也当一回黄鼠狼。”
孩子们悄悄地笑了。
女人在每个孩子的脸上扫了一眼,沉了沉脸说:“吃了不准往外说,谁敢说,打死谁!”
孩子们都低了头,无声地撕咬着鸡肉。
一阵寒风从窗子的破洞吹了进来,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煤油灯微弱的火苗顿时忽闪了几下,几乎熄灭。
屋外,雨越发大了。
(注:“卖过槽”系农民迫于手头拮据不得已将喂养到一百斤左右的猪出卖变现。买家买回去并不屠宰,继续喂养。)
叶雨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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